“廢物!”李同從袖中掏出短刀,帶著人便出去了。
兩人的對話傳至牢房,接著兵刃相接的動靜蓋過了遠方催命的禮樂,馮樂真站在小窗前,任由陽光泄了她滿身。
許久,外麵的動靜終於停歇,李同再進來時,灰頭土臉衣角碎爛,已不像先前那般體麵。
“人呢?”馮樂真問。
李同勉強笑笑:“本不該讓殿下見的,但此人帶著兩箱火藥隻身闖天牢,顯然沒打算活著出去,能為主上做到如此地步,老奴實在佩服。”
他冷著臉回頭看一眼,門外的兩個小太監立刻將人拖了進來。
滿身血汙的人被隨意丟在地上,指尖無意間劃過馮樂真瑩白的衣裙,在上頭留下一道刺眼的鮮紅。
李同帶著人轉身離開,牢房內頓時隻剩他們兩人。
太監手段陰毒,地上的人被挑斷了腳筋,脊骨似乎也斷了,身上大大小小將近二十個血窟窿,將洗得發白的衣裳染成黑紅。
馮樂真盯著他看了許久,最後緩緩在他麵前蹲下。
她蹲下時並未撫裙,衣角隨意堆在地上,也落在了他滿是血和灰塵的手指上。趴在地上的人指尖一顫,好半天才艱難動了動,避開她潔白的裙角。
馮樂真沒有注意到他的動作,隻是抬手撫開他被血黏在臉上的頭發,看向他傷痕累累的臉:“誰派你來的?”
“……無人。”他聲音微弱,已然是強弩之末,一雙眼睛蒙了血,卻清晰地倒映著她的身影。
馮樂真沉默一瞬:“因何而來?”
“救……殿下。”
馮樂真陷入更長久的沉默。
直到他呼吸變得斷斷續續,她才回過神來:“若本宮說不記得你是誰,你可後悔來此一遭?”
他不說話了,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馮樂真無聲笑笑:“知道了。”
她伸手蓋住他微微散開的瞳孔,毫不在意自己手上染了血痕。
“你能來,本宮很高興。”
沉重的呼吸聲漸漸變得緩慢,不知何時徹底消失了,牢房內恢複寂靜,禮樂聲又一次傳來。馮樂真收回手,一臉平靜地坐在屍體旁。
許久,一滴血落在指尖,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遊街的娶親隊伍突然驚了馬,直接衝進了擁擠的百姓裡,一時歡聲變驚叫。一片混亂中,有人一襲紅袍卻好像事不關己,隻是突然看向天牢方向,可惜眼前瓦房林立,連天牢的影子都看不見。
馮樂真倒在屍體旁邊時,隱約聽到了急促的鈴鐺聲,她沒有細究,便徹底陷入黑暗。
“都日上三竿了,殿下怎麼還不醒?”
“許是昨夜看了太久的書,累著了,你莫要去吵擾她。”
“可睡太久也不好,醒來要頭疼的。”
馮樂真眼皮微動,許久之後緩緩睜開眼睛,入眼便是熟悉的床幔與帳頂。
床幔是用金線織成,是皇帝送她的二十一歲生辰禮,她嫌俗氣,用了三個月便叫人撤下了,直到她因謀逆的罪名被幽禁宮中,都沒有再用過。
而現在,早該被收進庫房的床幔,卻憑空出現在眼前。
她靜靜躺了片刻,意識回攏之後默默坐起,入眼便是熟悉的擺設與布局。
是她長公主府的主寢,她自十六歲起便居住的地方,房中的一桌一椅,皆是按照她的喜好添置,許多東西都是孤版,絕無可能複製。
門口還在閒聊的小丫頭隨意往屋裡看了一眼,看到她起身後趕緊跑進來:“殿下,您可算醒了,餓了沒有?”
馮樂真看著眼前的小姑娘,記憶裡仍是她一身血倒在自己麵前時的樣子。
“殿下,殿下?”小丫頭歪歪頭,不解地看著她。
馮樂真垂眸,視線停在她腰間的香包上。
是五毒香包,唯有端午節才佩戴。
馮樂真靜了片刻,伸手捏住她的臉:“疼嗎?”
“……疼。”小丫頭擔憂地看著她。
馮樂真收手,看向她被自己捏得泛紅的臉:“那便不是夢。”
小丫頭愈發不解:“殿下,怎麼了?”
“今日是哪一年的端午?”馮樂真又問。
小丫頭:“……殿下您可彆嚇我,自然是大乾辰曆五年啊!”
那便是去年的五月,再過三個月,她便要因謀逆罪名幽禁宮中。
天不負她,讓一切重回尚可挽回時,馮樂真想起那個為救自己隻身闖進天牢的人,抬眸看向窗外馥鬱的花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