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城地處北方,一進入五月,天氣便徹底熱了起來。
一大早,小丫頭便來了主寢門口,攔下要進屋的婢女詢問:“殿下今日還不出門嗎?”
婢女恭敬回答:“不出,說要等秦管事回來。”
小丫頭歎了聲氣,接過對方手裡的銅盆進屋去了。
“這麼熱的天兒,殿下當真不用冰鑒?”她一進門便問。
馮樂真與她對上視線,唇角頓時掛起笑意。
眼前的包子臉小姑娘,正是五歲起便跟在她身邊的阿葉,當初謀逆的罪名一出,為了給她爭取自證的時間,便當街自儘於人前,硬生生拖了三天給她。隻可惜三日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她到底沒那個本事,在有限的時間內走出某些人精心準備的陷阱。
“殿下,殿下……”
馮樂真回神:“嗯?”
“您究竟是怎麼了?”阿葉無奈,“近來不愛出門就算了,還動不動就不理人。”
馮樂真失笑:“你方才說什麼?”
“奴婢問您,要不要用冰鑒。”阿葉重複一遍。
京都城的五月已經入夏,主寢又是整個長公主府最朝陽的屋子,這才清晨,屋內已經明亮燥熱了。
馮樂真轉身到梳妝台前坐下:“不用。”
“為何?”阿葉跟過去為她梳頭。
馮樂真:“暖和。”
阿葉:“……”
馮樂真一臉淡定,在鏡中與她對視時,還翹起了唇角。
在地龍都燒不暖的冷宮住了一個冬天,又在冰冷的天牢裡凍了兩天,到死手腳都是涼的,如今重活一回,她確實比從前更貪戀溫暖。
“……奴婢這就去請大夫。”阿葉放下梳子就要離開。
馮樂真趕緊將她拉住:“本宮沒病。”
“都說胡話了,怎麼可能沒病。”大熱天的想暖和暖和,簡直是不像話。
秦婉一進門,便看到兩人在梳妝台前拉扯,頓時不悅開口:“殿下。”
梳妝台前的兩人一瞬收手,紛紛挺直腰身。
“秦管事。”阿葉低眉順眼福了福身。
秦婉先向馮樂真行禮,再蹙眉看向阿葉:“身為奴才與主子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奴、奴婢知錯。”阿葉一邊道歉,一邊求助地看向馮樂真。
馮樂真一臉無辜:“本宮好像餓了。”
“奴婢這就去給殿下傳膳。”阿葉立刻離開,經過秦婉身側時,還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
馮樂真看到她這副避人如蛇蠍的模樣,便忍不住想笑,結果下一瞬便聽到秦婉開口:“殿下太慣著她了。”
馮樂真輕咳一聲乖乖聽訓,一雙眼睛好似黏在她身上一般。
秦婉是她十二歲那年去江南遊玩時帶回來的,和阿葉一樣是她在這世上最親近的兩人,上一世她被幽禁宮中,秦婉在外頭一直打點翻供,最終因惹惱皇帝被賜了毒酒。
重活一世,死生兩彆的人也能再次相見,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秦婉正訓人,結果一低頭便對上了馮樂真亮晶晶的眼神,剩下的話頓時堵在了喉嚨裡:“您、您……”
“本宮知道,如今處境不佳,一定要謹言慎行,不可整日與奴仆廝混……但你和阿葉於本宮而言又不是奴仆,”馮樂真說著見她眉頭皺起,當即轉移話題,“你出去了十餘日,可有什麼收獲?”
一提正事,秦婉便愈發嚴肅:“回殿下,買了五間商鋪,良田百餘畝,稍作收拾便可使用了,隻是要到明年才能有進項。”
“辛苦了。”馮樂真失笑。
即便貴為長公主,也是要吃飯謀生的,她如今沒有封地,長公主府的人情往來多,開銷又大,每月那點俸祿還不夠給仆役們發工錢的,隻能另想辦法開源節流,她不擅長這些,索性都交給了秦婉。
秦婉拿起梳子,繼續為她梳頭:“聽說殿下這幾日不愛出門,也不準人往屋裡送冰鑒,是不是哪裡不適?”
“沒有,隻是不願見人。”馮樂真看向鏡中的自己。雖然重生了,但很多問題還沒解決,她總要仔細想想破局的法子。
秦婉繼續推測:“可是因為傅大人遲遲不歸,所以心情不好?”
傅知弦半個月前領了修古卷的差事,和翰林院一眾人去了廊州,說是端午前後就回來,可一直到今日都沒回。
“當然不是,”馮樂真眼底笑意不減,“本宮巴不得他更晚些回來。”
免得她一看到他,就想提刀殺之。
秦婉才不信她的話:“殿下自五年前訂婚起,便沒有與傅大人分開這麼久過,心情不好也是正常。”
馮樂真:“……”解釋不清。
“梳好了,殿下今日若還是不願出門,便隻以珍珠點綴?”秦婉看著鏡中不施粉黛的人兒問。
權勢滔天的長公主殿下,卸去那些華麗的頭麵與外衣,看起來也不過是個眉眼乾淨的小姑娘罷了。
馮樂真懶倦答應,待她為自己簪花時,突然開口道:“你近來若是無事,可否替本宮尋一個人。”
秦婉頓了頓:“殿下想找誰?”
馮樂真腦海中又一次浮現那人蒙了血和灰的臉,安靜片刻後緩緩開口:“取筆墨來。”
秦婉答應一聲,立刻著人送來筆墨紙硯。
馮樂真憑借記憶畫下那人的模樣,又將畫像交給秦婉:“本宮也不知其姓名來曆,隻是覺得有幾分熟悉,想來是見過的,你且按照畫像去尋,找到了便立刻回稟本宮。”
“是。”秦婉見她沒有彆的吩咐,便帶著畫像離開了。
她一走,阿葉便帶著早膳進來了,陪著馮樂真消磨時間到晌午才出來,一出門就看到秦婉皺著眉頭站在庭院中,像是被什麼事難住了。
阿葉在這偌大的長公主府裡,最怕的就是這位一板一眼的秦管事,一看到她下意識就想躲開,可又實在好奇她在做什麼,於是糾結半天還是挪步過去:“秦、秦管事,您做什麼呢?”
“殿下讓我尋個人。”秦婉回答。
阿葉頓了頓:“尋誰?”
“身份姓名一概不知,唯一的線索便是一張畫像。”秦婉回答。
阿葉聞言,看向她手裡卷成長條的紙張:“不如讓奴婢瞧瞧?”
秦婉將畫像遞給她。
阿葉鄭重接過,一本正經地緩緩拉開。
片刻之後,她又把畫收起來:“殿下畫的?”
秦婉沒有說話,算是默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