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千。”沈隨風又重複一遍。
馮樂真氣笑了:“你不是按身份定價嗎?他不過是一個久居鄉野的老太監,如何比當朝餘相還多四千的診金?”
“這次的情況略有不同。”沈隨風回答。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暗牢門口,馮樂真乾脆停下問個清楚:“有何不同?”
“餘大人的病疾痊愈,還有幾十年可活,裡麵這位,隻怕治好之日就是喪命之時,”沈隨風勾起唇角,“結果不同,診金自然不能一概而論。”
“誰跟你說本宮要殺他?”馮樂真問。
沈隨風:“難道不是?殿下堅持要治好他,又派這麼多人守著,顯然是因為他身上有重大秘密,待殿下知道了這個秘密,還能讓他繼續活著?”
馮樂真抬眸,平靜與他對視。
她生於帝王家,是大乾最尊貴的長公主,即便在自己府上沒有盛妝,骨子裡的矜貴也難以遮掩,而沈隨風卻好似自由的一股風,任由她如何氣勢逼人,他自有他的天地。
僵持許久,馮樂真揚起唇角:“自作聰明。”
沈隨風笑笑,不再言語。
“五千金就五千金,十天若是治不好他,就拿你的腦袋抵罪。”馮樂真轉身就走。
沈隨風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愉悅地揮揮手:“天氣炎熱,殿下脈象強勁,不像虛寒怕冷之人,衣裳還是換單薄一些的好,否則中暑生病,又是兩千金。”
馮樂真冷笑一聲,直接沒搭理他。
既然將範公公交給了沈隨風,馮樂真便徹底不管了,隻等著驗收成果就是,她如今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馮稷還病著。
上一世他病了兩三天就痊愈了,而這次都許多天了了,連辭官歸老的崔公公都被叫回了宮裡。他卻還是高熱不退。
對重活一世的她而言,任何一點小的變動,都可能導致她的計劃受影響,所以思慮再三,馮樂真還是進宮探望了。
龍華殿,門窗緊閉,藥味熏人。
馮樂真一進門,便看到了兩鬢斑白的餘守。
兩人對視的刹那,馮樂真還在猶豫要不要上前見禮,餘守便已經彆開了視線。她自嘲一笑,垂著眼眸守在外頭。
崔太醫很快從裡間出來,看到馮樂真屈膝行禮。
“免禮,皇上如何了?”馮樂真問。
崔太醫擦擦頭上的汗:“今早退燒了,若是十二時辰內不再起熱,應該就沒事了。”
“不是風寒嗎?為何如此嚴重?”馮樂真蹙眉。
崔太醫搖搖頭:“皇上思慮太重,小病也會熬成大病……若是沈小友還在就好了,以他的醫術,定能很快治好皇上。”
“……沈先生?”馮樂真一愣。
一旁的餘守聽到她熟稔的語氣,也跟著頓了頓。
崔太醫頷首:“殿下還不知道吧,慶王妃先前將草民的家圍了,沈先生大概是瞧見了,便偷偷躲了起來,如今也不知道去了何處,是否離開了京都。”
……沒想到這一世馮稷遲遲沒有痊愈的原因,是因為她把沈隨風藏起來了。馮樂真也不知該說什麼好,聞言隻是假笑。
崔太醫報過信兒,馮樂真便進裡間探望馮稷了。才短短幾日沒見,馮稷就瘦了一圈,原本就不太好看的臉愈發暗淡。
看到儀態萬千的長姐朝自己走來,馮稷扯了一下唇角:“皇姐。”
“皇上。”馮樂真餘光掃見他枕邊一個雕工極好的小馬,頓了頓後微笑。
馮稷閉了閉眼睛,半晌才緩緩開口:“運河之事,朕打算放棄了,皇姐,你又贏了。”
“皇上如此聽勸,是大乾之福,你我姐弟又談什麼輸贏。”馮樂真麵色不改。
“可是皇姐,”馮稷定定看向她,“你不會總是贏的。”
寢殿裡靜了下來,一旁服侍的人大氣都不敢出,唯有馮稷和馮樂真還算從容。
許久,馮樂真無奈一笑:“這是自然,沒有人可以一直贏,皇姐也是輸過的。”
馮稷諷刺一笑,隻當她在激怒自己:“朕累了,皇姐回去吧。”
“是。”
馮樂真轉身離開,走出龍華殿後,臉上徹底沒了笑意。
“殿下請。”引路宮人恭敬道。
馮樂真抬步往外走,一路上半句話都不說,引路宮人提心吊膽,生怕哪裡做得不對遭她怪罪。
兩人一路無言的安靜,在經過禦花園時被一陣女子的笑聲打斷,馮樂真隨意看了一眼,就看到緋戰蒙著眼睛,正和幾個宮女嬉鬨。
引路宮人見她多看了幾眼,便體貼回答:“這幾個宮女是皇上賞給緋戰王子的。”
“那他近來應該挺開心吧。”馮樂真勾起唇角,很難說不是幸災樂禍。
引路宮人附和:“王子一向風流,能得這麼多美人,自然是開心的。”
馮樂真唇角弧度更深,直接無視那邊的鬨劇離開了。
出了宮門,上了回家的馬車,她便靠在軟枕上閉目養神。馬車輕輕搖晃,她很快有了睡意,隻是沒等睡熟,馬車便突然停下了。
“殿下……”外頭傳來車夫遲疑的聲音。
馮樂真緩緩睜開眼睛,靜了片刻後掀起車簾。
馬車前,餘守冷著臉負手而立。
該來的還是來了啊……馮樂真歎息一聲,緩步下了馬車。
“沈大夫是你找來的?”餘守問。
馮樂真神色淡淡:“是。”
餘守的臉瞬間黑了:“長公主殿下可真是好心,知道微臣病著,還特意送來了大夫,隻可惜行事鬼鬼祟祟,叫人不恥。”
兩邊下人聽到他這麼說長公主,一時間心都懸起來了,可又不敢勸,隻能眼觀鼻鼻觀心降低存在感。
麵對他的咄咄逼人,馮樂真:“說完了嗎?”
餘守:“……”
馮樂真扭頭回了馬車,沒等坐下,便聽到餘守在外麵怒吼:“你以後少自作聰明,我餘守就是病死、就是不留全屍,也輪不到你來管!”
馮樂真掀開車簾,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差不多得了。”
“……什麼?”餘守沒反應過來。
“為了慶王一個外人,跟我鬨了五年脾氣,蠢不蠢?”馮樂真冷眼,仿佛在看什麼臟東西。
餘守被她看得倒抽一口冷氣,叉起腰正要怒罵,馮樂真便已經將車簾放下,車夫眼疾手快揮起長鞭,馬車頓時揚長而去,隻給餘守留了一臉揚灰。
馮樂真回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交代府中所有人都不得透露沈隨風在長公主府的事,然後便又一次閉門不出。
馮稷在堅持十二個時辰沒有複燒後,很快就痊愈了,痊愈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宣布放棄修運河。吵了幾個月的事塵埃落定,朝堂之上也總算恢複了安寧。
而沈隨風的十日之期也轉眼就到了。
阿葉親自去暗牢查探,確定範公公真的痊愈後便立刻回來跟馮樂真複命。馮樂真聽完,讚賞地看向沈隨風:“你還真有些本事。”
沈隨風不在意地笑笑,朝她伸手:“殿下,診金。”
“少不得你的。”馮樂真款款起身,親自去了賬房。
一刻鐘後,賬房內傳出秦婉不可思議的聲音:“……多少?”
“五千金。”每次來要錢,馮樂真都十分乖巧。
秦婉定定看著她,確定她不是逗自己後僵硬開口:“殿下可知咱們百餘家鋪子今年總共收了多少租子嗎?”
“多少?”馮樂真虛心請教。
秦婉:“七千兩黃金。”
馮樂真:“……”
漫長的沉默後,馮樂真輕咳一聲:“不是還有千餘畝良田?”
“殿下忘了嗎?去年南方水災,來了不少流民,您免費租給他們了。”秦婉一臉木然。
……還真忘了。馮樂真眨了眨眼:“就沒有彆的收入嗎?”
“本是可以有的,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您這樣的身份莫說十萬,百萬也輕易可得,”秦婉氣到一定程度,反而溫和起來,“可您覺著那些人的孝敬,都是從自家百姓身上出的,不僅不要,還發落了好幾人,如今哪還有人敢給長公主府送黃白之物。”
“哦,這樣啊。”馮樂真恍然,繼續跟她伸手,“本宮都已經答應沈隨風了,總不好食言吧?”
秦婉一臉木然:“堂堂長公主,自然不能食言,但賬上也確實沒這麼多錢,府中價值連城的寶貝倒是多,可哪一樣沒有皇家印記?賣不得當不得,隻能留著您自己用,實在不行……”
馮樂真看向她。
“殺了他,”秦婉眯起眼睛,“人死債消。”
馮樂真:“……”
還在廳堂等候的沈隨風打了個噴嚏,隨意給自己診了診脈,發現並無異常。
都過去這麼久了馮樂真還沒回來,阿葉都快等不下去了,正要去賬房尋她,就看到她款款而來。
“殿下。”阿葉連忙去迎。
馮樂真一臉坦然地出現在沈隨風麵前:“伸手。”
沈隨風聽話地伸出手。
啪!
一張紙拍在了他掌心。
沈隨風:“……這是什麼?”
“欠條。”長公主殿下昂首,將這倆字說得如同千軍萬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