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麵饅頭 啊這,饅頭也算是美食吧?……(1 / 2)

買活 禦井烹香 6436 字 8個月前

濕布掀開,蒸汽彌漫,幾十個白白胖胖喧喧乎乎的東西被倒在擦拭得乾乾淨淨的講台上,今天居然吃白麵饅頭!

女學生們很快排成一行,依著順序各自拿了一個,就連縣令家的小姐於小月都沒有放棄,若是在彆處,白麵饅頭對縣令家來說算不上什麼太好的東西,但這裡是臨城縣,更何況於小月最近胃口很好,她們一起打掃文廟的時候她也很期待買活軍的點心。

金逢春從前胃口也不大,現在完全不一樣,從前她實際上並不做太多事情,十四歲的大姑娘,不好上街拋頭露麵,每天起來用過三餐也就是打點針線,做些細活,和母親姐妹閒話一會,難免也憂慮省內的動亂、自己的親事,這樣低的運動量,以及還算充足的油水,讓小姑娘習慣了一頓吃個半碗飯也就飽了。但現在就不一樣了,上課、做作業,上課,從家裡頂著熱浪走到文廟,這些運動量讓人胃口大開,更何況從她出生以來,白麵就是很難得的東西,臨城縣不產麥子,這些以前都是外地糧商運來賣的,但現在商路很凋敝,白麵也因此更加珍貴。

她衝著饅頭吹了幾口氣,迅速撕下一片塞進嘴裡,有些不好意思地發出呼呼的聲音,薄薄的饅頭衣很快被唾沫融化,在嘴裡散發出清甜的味道,買活軍的饅頭裡可能加了一點糖,他們是不缺糖的,前幾天女學生們吃的都是米粉加糖做的米糕,在往日裡是節日才能吃到的珍貴點心,令每天下午的點心時間變得非常誘人——買活軍的富庶也因此令縣裡人大為吃驚,免費供給學生點心就已經很出格了,竟還是精米磨粉才能做得的米糕,而且還往裡麵加糖!

今天吃饅頭的事要是傳了出去,又有許多人要發出驚歎聲了吧?金逢春珍惜地咽下還帶了一絲麥香味的口水,看了看左右,見所有人都專注地吃著,心中猛地湧上一股衝動,她暗下決心,張開嘴輕輕咬了一口,不再像以前那樣撕下小片食用。

牙齒陷入饅頭裡,她不由發出滿足的歎息聲,又蓬又輕的饅頭好像打個滾就掉到了喉嚨裡,怎麼吃都沒有夠。身邊也同時傳出了輕輕的歎息聲,金逢春偏頭去看於小月,於小月雙手抓著饅頭,小嘴正好咬在上麵,兩人目光相對,她臉上微紅,但還是把那塊饅頭咬了下來。

這麼喧乎的軟饅頭,就是要咬著吃最好,用手撕著吃會降低蓬鬆程度,謝雙瑤就是咬著吃,她啊嗚一口就吃了小半個,嘴巴塞得鼓鼓囊囊的,往後一靠,一邊吃一邊拿幾張她們的作業看,有時候還發出輕笑聲。

嘴裡的饅頭吃儘了,她從腰邊拿下一個竹節筒,自己走到教室尾部,斟了一筒劣茶,這茶泡得很淡,茶葉也不好,天氣這樣熱,金逢春以為謝雙瑤會喝井水,文廟裡就有一口井,井水總是比較涼的。但謝雙瑤好像從來都不喝生水,而且她也不用教室裡準備的茶杯。

是怕被人下毒?

這念頭閃過,但又被否決了,因為能下在食物裡的毒藥也很珍貴,肯定要從遠處運來,臨城縣裡恐怕誰都拿不出來。金逢春想謝雙瑤不愧是神仙下凡——在買活軍來之前,她對謝雙瑤是神仙還是妖孽,屬於中立,但現在已不一樣,謝雙瑤說得不錯,能給她們吃上好吃的人當然是神仙下凡。否則金逢春和她的同學算什麼呢,吃了妖孽給的饅頭是不是也成了妖孽了?

她還有些怕謝雙瑤,或者可以說很怕,但金逢春已摸索到買活軍的規矩,買活軍喜歡聰明人,但不是從前官場上那種聰明,謝雙瑤喜歡那種實在的聰明。

“謝姑娘。”她咽下最後一口饅頭,鬥膽問,“你不用學堂裡的茶碗,是嫌不乾淨嗎?”

眾人頓時掃來明明暗暗的眼神,很多人都覺得金逢春在找死。確實,聽說很多高門繡戶的姑娘不喜和旁人共用餐具,甚至會因為被鄉下人用了自己的茶碗就把一整套上好的瓷器砸碎,但問題是謝雙瑤在這樣的戲碼裡通常隻能扮演鄉下人。

“是。”謝雙瑤卻並沒有生氣,也不覺得金逢春在諷刺她,“臨城縣燃料——就是柴火並不是很多,教室裡擺的茶碗是不能用熱水澆燙消毒的,隻能用井水清洗,對我來說,不夠乾淨,可能會傳染疾病。”

有個彆詞彙不太好懂,但所有人都開始想縣城裡有沒有鋪子賣竹杯,這種東西不會很貴,他們都消費得起,最好是能和謝雙瑤一樣,鑽個孔掛身上。如果可以選,當然沒有人願意染病。

金逢春又問,“飲生水也會傳染疾病嗎?”

謝雙瑤說,“會的!現在燃料不足,所以還沒有說,將來我手下的活死人全都不許喝生水。這兩個問題都很聰明,我賞你五十文錢。”

她把手底下那些沒有買活的奴才都叫活死人,金逢春覺得很難聽,但又十分貼切。謝雙瑤有時有一種詭異的,她們不太能理解的幽默感。

一個人打破僵局,大家就都漸漸有了膽子,七嘴八舌地問起來,“謝姑娘你穿這樣的衣服是為了什麼呢?”

“乾活方便,且耐臟。如果你每天都要出門,綾羅綢緞不實用。以後你們也要做一些這樣的衣服,出門用得上。”

她們當然是要出門為謝雙瑤做活的!人群短暫地停滯了一下,但也許是打掃文廟這種輕省活計帶來的安慰,沒有太多人表現出恐懼和退卻(實在很害怕的話,被認為沒用可能會死,膽小的人都更怕死),而是問著,“我們要去哪兒呢?”

“還沒有想好,但肯定不能閒著。”

大家都接受了做活的事實,於小月問,“謝姑娘,白麵是買活軍自產的嗎?還是從遠處運來的?”

“哇。”謝雙瑤笑了,“這是在刺探軍情?”

大家一下都安靜下來,恐懼地望著殺人不眨眼的女大王。但謝雙瑤並沒有發火,而是有一點開心,點著提問的於小月說,“看來你爹當縣令也不是沒理由,不愧是縣裡唯一的現役進士家庭。”

金逢春等人都低下頭去,現役沒有懂,但懂得謝雙瑤的意思,全縣上下唯一一個進士官就是縣令家,金家的縣尉是捐官,買來的,用了些關係,就買在本省,金家老家是二百裡外的大地主。因為捐官泛濫的關係,縣裡的縣尉、縣丞、主簿、教諭,都不是進士出身,屬於雜牌官,在縣令麵前很抬不起頭。

“本地不產白麵,白麵是買來的。”謝雙瑤止住於小月,平靜地說,“我知道,臨城縣往北方的商路實際上已經斷了,而且也沒有再度打通,因為斷並不是斷在我們這裡,而是斷在北麵,那裡現在很亂。所以我們開了一條新商路,隻有兩年,今年來的商船比以前多一些。”

不是臨城縣往北方的商路斷了,其實整個南方和北方之間的貿易都已受到極大影響,隻有漕運這條乾線每年能保證一次往來。這麼寶貴的商貿機會是不會從北麵往南麵販糧食的,藥材、木材、煤炭都是更好的大宗貨物,而且現在北麵有糧食的人也不會把它隨便往南麵賣,種種原因,令商業非常凋敝,也讓人們的生活變得更加不便。金逢春聽謝雙瑤的話就和聽天書一樣,她大聲說,“商船?是水路?”

謝雙瑤說,“海路,我在雲山縣開了個碼頭。”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指了一下於小月,“二哥記一下,我賞她三十文錢。”

許多學生都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金逢春卻一個勁地琢磨這事兒,但她沒有追問了,她發現謝雙瑤賞錢就意味著這個話題已經結束。

吃完點心,謝雙瑤給她們說了一些飲食起居的講究,一個屠戶女、流民戶,如果不是神仙下凡,覺醒宿慧,怎能知道這些講究?“任何時候不要讓生水沾唇,喝茶是最好的,茶水至少燒開過。”

“這個天每天都要擦洗,擦臉要單獨一條麵巾,擦臉水不能光曬,最好燒開一下。”

“如果你們不想從身邊親近的人那裡染病,和你睡在一間屋子的丫鬟也要這麼講究,最好彆讓她們睡腳踏,腳踏靠近地麵,容易染病。”

“天氣雖然熱,但還是要穿長袖長褲,被蚊子咬可能會傳染瘧疾。平時在家也要注意燒艾防蟲,得了瘧疾就去找草蒿,隻有草蒿——也就是黃花蒿,是有用的。”

這些小姐對瘧疾不陌生,數年前曾爆發過一次,甚至她們家裡都有因為打擺子沒熬過來的親戚,這也是為什麼小姐們不願意出門,在這種缺醫少藥的年代,任何一點小病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謝姑娘,聽家父說起,治瘧疾還是以常山為主藥……”縣裡生藥鋪的閨女董蓮妹緊張地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