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雙瑤嗤笑一聲,“你爹懂個屁!”
董蓮妹差點滑到桌子底下,不過謝雙瑤並沒有生氣,她說,“本草綱目裡所有藥材,唯一能治瘧疾的隻有黃花蒿,這一點不用和我爭,不過你敢質疑我,勇氣可嘉,我也賞你二十文。”
但凡賢明的君主,總是善於納諫,謝雙瑤也要給自己打造這樣的名聲嗎?她……一個屠戶女,真的想要爭奪天下嗎?
金逢春到底也才十四歲,而且自小在這樣一個閉塞的縣城長大,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能看得明白的,而且謝雙瑤是否要爭奪天下和她的關係也並不太大,所以她很迅速就把這些不解放到一邊去,下了課,她們得到賞賜的幾個人排隊上前對賬按手印,輪到於小月的時候,她緊張不已,“我……我能否請謝姑娘換一種賞賜?”
謝雙瑤已經走了,謝二隊長甕聲甕氣地說,“換什麼?”
於小月說,“我想……我想看一眼那個鐵筒子!說話會變得大聲的那種。”
那個鐵筒子實際上叫鐵皮喇叭,金逢春一聽也是心動不已,謝二隊長沒有讓她們用賞錢換,而是將手聚攏在嘴巴邊上,也做了個底小口大的樣子,‘喂、喂’地叫了兩聲,“隻要是這個形狀的東西,都會讓聲音變大,你們回家可以自己做一個,厚實光滑的紙便可以,鐵喇叭現在不在城裡,不能帶給你們看。”
還沒散去的女學生又聚攏了過來,大家都欽佩地看著謝二隊長,金逢春問,“喇叭去哪裡了?”
於小月同時問,“為什麼這個形狀能讓聲音變大?”
謝二隊長同時回答兩個問題,“喇叭送到鄉下去了,教農戶種田。六妹說的。”
當然是謝雙瑤說的!於小月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但看起來謝二隊長覺得‘六妹說的’就是為什麼,雙方不太能溝通。金逢春拉了於小月一下,在往常這有些僭越,縣令是金縣尉的上司,而且是進士官,雙方並不屬於一個階層,於小月在臨城縣的交際圈屬於孤獨的頂層,她要到隔壁縣才能找到身份相當的朋友,但此刻這一層隔閡似乎已消融不見。
於小月會意,沒有再問,她們也比較畏懼又高又壯的謝二隊長,女學生們三三兩兩地離開了,低聲議論著她們今天看到的新奇事物,對大多數人來說,今天最值得一提的是白麵饅頭,米糕已經是令人非常想來上學,讓那些年齡不夠的小弟弟小妹妹們急得要哭的好東西了,如果不是點心隻能當場吃完,不許帶走,很多女學生都會被要求帶回家和家人分享,更何況是難得吃到,物以稀為貴的白麵甜饅頭!
金逢春和於小月在談的卻是她們之後可能要做的活兒,還有謝雙瑤的性格,她們當然也很饞,在這樣一個朝不保夕的時代,就算是縣令和縣尉,也不是大魚大肉地過日子,金逢春在家隻能吃糙米、精米參雜起來的雜和米飯,隻有祖母能吃到精米飯。不過到底她們要吃得比那些來自生藥鋪、裁縫鋪、米鋪的女孩子好一些,矜持也讓她們不好意思和小夥伴仔細地討論白麵饅頭的口感。
“我聽我哥哥——馬百戶的兒子是他同學——說,買活軍非常善於種田,”於小月分享自己的信息,“而且他們會開班教人種田,然後把學生派出去教農戶種田。”
她說得很不肯定,因為這是極新鮮的事,開班教人種田,一聽就讓人發笑,金逢春講,“我聽家裡人說,買活軍不缺米是因為他們很奢侈,用鐵做農具。”
“用鐵做農具!”
朝廷對鐵的管束是很嚴的,對鐵匠的控製也很嚴,臨城縣隻有一個鐵匠,金逢春小時候,金縣尉經常要去查看鐵匠鋪,問問哪家買了菜刀,一戶人家若是在十年內買了兩把菜刀,就要受到官府的注意,而買活軍居然用鐵做農具!
大家都覺得不可想象,搖著頭在城牆腳下分手,臨城縣的城牆是全縣最有實力的建築,這裡是三省交界,千百年來都不太平,為了防禦亂兵、強盜,城牆修得很高很厚,城門洞又高又深,日落了就關起來,以前進城還要收一文錢,免得被居心叵測的人混進來。
買活軍來了以後就沒這個規矩了,城門開得早,關得晚,每天都有很多東西源源不斷地被運進來,但並沒有多少人看熱鬨。以往城裡有很多沒飯吃的閒漢,也沒有工做,就在城邊上混著,金逢春這樣的小姑娘要是敢走到他們附近,就會被指指點點,如果身邊居然還沒帶個長隨(丫鬟威懾力不夠),甚至可能被擄走。
但現在,這些人完全沒有了,買活軍需要大量人手做工,他們又有糧食,去做工就能用工錢買飯,所有人都去做工,若有人敢於偷懶耍滑,甚至和買活軍作對,就會被送往彬山做礦奴——運氣不好惹怒謝雙瑤則會被當場殺掉。買活軍入城以來,除了那一日殺了三名公子,這幾日陸續聽說還殺了十幾個不聽話的活死人,所以現在還活著的大家都非常聽話,讓做工就做工,讓上學就上學。
而金逢春這樣的小姑娘現在也可以放心大膽地走在街道上了,路上來往的人不多,有幾個人走在路上,有些好像就是從前的閒漢,但全都是步履匆匆,沒人多看金逢春一眼。
從城門洞經過的時候,一陣臭氣傳來,還有吼、吼的豬叫聲,金逢春踮腳張望了幾眼,在心底算著數量,腳步又加快了幾分,扯著雙喜快些走,“快點,快點。”
雙喜很會意,一進家門就溜去找廚娘,金逢春一口氣都不歇,一直跑進正堂,“祖母、爹、娘!”
她先急忙地說,“買活軍運豬來了——明天起有肉賣了!”
又很快漲紅了臉——要說的事情有好幾件,但急著說這件無疑是暴.露了自己的貪吃。
她又急匆匆地對金縣尉說,“爹,今天謝姑娘在課上說,買活軍在雲山縣開了一個私碼頭——有北方的商船會過來!——是真的!我們今天吃了白麵饅頭!”
想到白麵饅頭,她又吞咽了一下,“那老家大伯那邊——”
金家能捐官捐到一個實職縣尉,這樣的家底當然不止是種田嘍,肯定也開鋪子做買賣,北方商路斷絕,金家的日子也非常不好過,所以對金逢春來說,這個信息非常重要,不過金縣尉聽在耳中也並不激動,讓女兒坐下先喝杯茶,金太太說。“你爹已經知道了——他們今天的點心也是白麵饅頭。”
金逢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疏忽,紅著臉坐到一邊,低頭用茶,但金縣尉並沒有訓斥女兒,反而很得意於女兒的敏銳,他的四個孩子裡有三個都在上課,金逢春的表現是最好的,謝雙瑤甚至有一天對金縣尉誇獎過他這個女兒。
他對女兒很仔細地解釋,“如果能到雲山縣做生意,那當然是最好了,但這事沒有這麼簡單,老家沒有船,要走陸路運貨過來有風險,而且也不知道買活軍對我們這些活死人做生意是什麼態度。”
金逢春這才想起來,她們現在都是謝雙瑤的活死人,謝雙瑤不許活死人對外花錢,現在在臨城縣很多地方買賣東西甚至看不到現錢。
“那……”
金縣尉說,“縣裡和外頭做生意的人家有不少,今晚謝雙瑤請於老兄吃飯,我們已托他探探口風。”
於老兄是於縣令,當然現在他們都已不是這個職位了,所以金縣尉叫他老兄,難道謝雙瑤還想讓於縣令來管臨城縣嗎?
金逢春感到一陣妒忌,覺得父親有些不夠進步,沒能抓住這一陣子的這些機會,她的表情寫在臉上,金縣尉為自己辯解,“這頓飯請我們吃沒有用——必須請於進士吃才有用。謝姑娘在課上明確說了,她需要一些腦子好的人。”
他有些若有所思地說,“這個女大王雖然是屠戶女,但卻非常看重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