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後離開之後,濯纓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
方才天後對她所說的那些話,她至今還覺得如墜夢中。
她試圖為天後對她的優待尋找一個理由。
比如像沉鄴那樣,對她的好都是為了在她的身上得到其他的回報。
可這個理由根本站不住腳,天後統禦上清天宮,號令仙界眾仙,不是勢單力薄必須拉攏她的沉鄴,天後根本不需要屈尊對她說這些話,隻為了拉攏她一個質子。
那又是為什麼呢?
濯纓這才發現,她雖然厭惡被人利用,可除了被人利用,她竟想不出自己除此以外的價值,更不相信會有人無緣無故對她好。
“醒了?”
隔著一層帷幔,封離神君在濯纓床邊站定。
雖然幾次見麵也沒見他有什麼好臉色,但濯纓感覺這一次他看上去比前幾次都要嚴肅。
濯纓很識時務地開頭:“給神君添麻煩了,抱歉。”
本以為能平息封離神君的不悅,誰知他聽了這話看上去倒更不高興了。
“此事本就是我的失職,你先開口道歉,是為了讓我無地自容?”
“當然不是。”
“既然沒做錯,也不覺得自己錯了,道什麼歉。”
封離神君的語氣仍是帶著幾分威嚴肅穆,乍一聽覺得冷酷無情,但仔細一聽內容,卻發現並非如此。
“習慣了而已。”
濯纓長睫微垂,淡淡道。
哪怕心裡覺得自己沒錯,但隻要旁人需要她認錯,她就會認,這是她保護自己的手段。
封離神君皺起眉頭。
她一個金枝玉葉的人族公主,怎麼會有這種習慣?
“把這習慣改了。”
濯纓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封離神君負手道:
“在我這裡,有一說一有二說二,我不喜歡旁人跟我耍心機,也不需要在我麵前客套。”
“在學宮,我是仙師你是學子,我儘力教導,你勤勉學習,在學宮外,我是天王殿的武神,你是人族質子,你要是想對天宮不利,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靜默良久,濯纓緩緩開口:
“神君今日來,就是想說這個?”
“還有一點。”
封離神君板著臉道:
“你之前在人間所的那些事,與這次琉璃境一事相抵,今日之後,恩怨兩清,至於原因,我懶得過問,隻需記得莫要再犯即可。”
對於封離神君的爽快,濯纓有些始料未及。
應該說,從來到上清天宮之後,發生的都是一些出乎她意料之外的事。
“神君——!”
門外傳來腳步聲,是之前在南天門時見過的長孟。
他進來見濯纓醒了,麵露喜色,但礙於封離神君的威嚴不敢搭話,隻恭敬道:
“神君,天王殿召命,請您回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天王殿召命,不會是等閒小事。
封離神君即刻起身,留了本書在房間,又叫濯纓休息幾日再來學宮,便隨長孟匆忙離去。
濯纓拔掉身上銀針,拿起書翻了翻。
是一本太極掌法。
這種掌法並非外修,而是內修,所以有沒有修為都可以學,有強身健體之效,可為後續正式修煉奠基。
如果讓她自己去尋,也不知道要翻多久才能翻到這本適合她目前修煉的掌法。
有人為她規劃好修煉的方向,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窗欞處傳來細小的響動。
“誰——”
一隻束著護臂的手挑開窗戶,謝策玄另一隻手撐在窗邊,歪頭示意道:
“走,帶你去個地方。”
-
第三重觀玄天的某處石洞內。
濯纓看著鋪滿整個石洞的醫書,怔愣了許久,才緩緩抬起頭看向眼前的謝策玄和伏曜。
伏曜雙手環臂,沉著臉道:
“——謝策玄說你的病炎君不治,隻能自己想辦法,看在你如今是我上清天宮的人,這個忙我幫了,這些書是我從天醫府拓印而出,五日之內這些字跡不會消失。
“但你得告訴我,你身上的吞心蠱和霜毒是怎麼回事,如果是誰給你下蠱後讓你來做內應的,你坦白從寬,到時候我可以在清源神君麵前替你求情。”
清源神君乃督察府的神官,可審判仙界眾仙。
一旁的謝策玄豎起三根手指,懶散地晃了晃。
“說三日給你一個答複就是三日,多出來的一日是你自己沒醒,怪不得我。”
濯纓的視線還停留在這滿地的醫書上。
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
“其實,方才天後來找過我,她說她已經同炎君談過,說會和炎君商量如何醫治我的病……”
伏曜頓時怒火中燒地看向謝策玄。
“而且,吞心蠱的事我和謝策玄說過,他沒告訴你嗎?”
濯纓有點意外。
伏曜拳頭捏得咯咯響。
“謝——策——玄——你故意耍我是吧!”
謝策玄懶懶靠著石壁,噙著笑道:
“彆生氣啊,雖然你做了無用功,但你卻贏得了我的尊重——天醫府七進七出,拓印了這麼多醫書還能全身而退,太子殿下真厲害。”
他鼓了鼓掌,有些許真誠之色,但是不多。
伏曜氣得差點拔劍。
“也不是無用功。”
濯纓蹲在書堆旁,石洞內火光昏暗,她的目光快速劃過這些書名。
“我正好有些想了解的東西,或許隻有醫書裡才有。”
她在上清琉璃境內,為何能待上整整三日?
雖然她也覺得自己的意誌力不弱,但她總覺得自己身上有一些她還沒弄清楚的秘密。
那些秘密,才是她能支撐這麼久的關鍵。
“既然這樣,現在總該給我解釋一下吞心蠱……”
伏曜的話還沒說完,謝策玄忽而神色一凜,指風熄滅了照明的火光。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