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住她的衣角,仿佛將她當成了什麼救命稻草:“是母後安排你來接我的嗎?她在哪裡?”
阿姣當然不知道皇後在哪裡。
她抱起小太子,道:“殿下,我們先出去。”
他看起來也不過七八歲大,但已經很重,她抱著他著實有些吃力,好在這小太子很聽話安分,趴在她肩頭一動也不動。
火勢已經不小,她帶著小太子剛跑出住所,就又聽不遠處傳來隆隆馬蹄聲。
傳訊用的煙花在天空炸響,不知哪裡傳來中氣十足的一聲大喊:“龐王謀逆!所有將士聽令,即刻救駕,拿下亂臣賊子人頭者,賞金萬兩!”
阿姣愣了一瞬。
怎麼,皇室的援軍這麼快就來了?
她藏在廊下,看著遠處掠過的軍馬人影,輕輕拍了拍小太子的後頸,道:“殿下,你認得他們麼?”
小太子用力地搖頭。
她覺得有些奇怪,低頭去看,才發現他竟一直死死閉著眼睛。
“殿下,睜眼瞧一瞧,他們若真的是……”
孰料這小太子搖頭得更加厲害:“不要!全是死人……”他嗚咽著,不肯再說下去。
阿姣恍然。這小太子怕是養尊處優慣了,看她殺人已經是極限,如今一到外麵,看到這屍橫遍野的慘象,沒有暈過去已經很好了。
她垂眼想了想,道:“殿下,你怎麼會到這裡來?”
“母後讓我藏在櫃子裡,不知道怎麼我就掉下去了……怎麼喊,都沒有人理我……”小太子抽噎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就走出來了……”
果然是有密道。
“殿下,你一個人可以跑得出去嗎?”她開口。
小太子終於睜開眼,呆呆地看著她的側臉:“你不帶我去找母後嗎?”
“殿下也看到了,那兩名叛軍進來,就是為了搜查殿下。我為了保住殿下,與他們廝殺中受了傷,怕是走不遠。”她語氣沉靜,“殿下乃未來天子,有龍氣庇佑,不會有事的。”
“我不要!”他慌亂中扯下了她的發帶,她滿頭青絲頓時散落一肩。小太子眼淚汪汪,搜腸刮肚地道:“你是哪個宮的?你救我,我一定會向父皇討賞,你想要什麼都可以——我是太子,你不能不管我!”
他一個人在漆黑的密道裡邊哭邊走,摸索了好久才終於見到一個活人,現在又是滿地屍體,他怎麼可能獨行!
阿姣心底微哂。
這種時候倒終於耍起太子的威風了。
“殿下你聽,”她道,“好像又有人來了。”
小太子果然忍不住東張西望,卻又免不了撞見一番血腥景象,害怕地躲到她的懷裡,恨不得抱住她的腿不放。
阿姣不由疑惑,那些茶樓說書、話本傳奇中講的皇室勾心鬥角,什麼自幼培養、少年老成,難道真的是信口胡來?眼前這個太子的表現,怕是連山匪家的兒子都不如。
她抬手,對著小太子的後頸乾脆利落地劈了下去。
她將昏倒的小太子平放在地上,從他手裡抽出發帶,重新紮好,踮足躍上了屋頂。從這裡遙遙望去,行宮中央一片混亂,分不清哪裡是援軍、哪裡是叛軍。
小太子既然原本是和皇後待在一處,那想必也是在行宮中央。她心算了一下距離和時間,心中有了數。
叛軍為了殺皇帝,早早就在行宮中央放了火,而這裡偏僻,除了哥哥住的那一間,並沒有其他地方著火。
她在屋頂坐了半晌,看人海廝殺交戰,過了不到小半個時辰,遠處那隻寫著“龐”字的旗幟就緩緩倒下,淹沒在烏壓壓的人潮中。
人嘶馬鳴中,她冷笑一聲。
這造反,來得快,結束得更快,反而襯得這滿地屍體像場笑話。
她跳下屋頂,回到哥哥的住處。她撿了幾塊正在燃燒的木板,扔到路上和其他屋子裡。畢竟如果這裡隻有一間屋子起火,實在怪異。
而後她將門口的小太監屍體拖到外麵,又將那紮在士兵臉上的匕首拔了出來,想了想,遠遠地丟去了其他房間。
“哥哥。”
她彎下腰,身後熱浪滾滾,火舌似乎要舔上她的衣角。她將哥哥扶正躺好,一滴淚落在他臉上,又很快被熱浪烤乾。
“我和你是一條心的。”她笑了笑,低聲說道。
阿姣快速脫下了身上外衣丟進火堆裡,抓起衣箱裡一件內宦袍子就披上。她身形靈巧,很快就從火海中鑽出,跑回小太子身邊,將他一把抱起,又鑽回了房間。
她剛把小太子放回枯井中,身後一根橫梁就喀的一聲燒斷,她就地一滾,掌心都被地麵燙紅,腳踝處更是不可避免地被砸了一下。
小太子在嗆人的煙塵中醒來,邊咳邊流淚:“救命!救命!嗚……有人嗎?來人啊……”
“殿下!”她膝行而前,按住他的肩頭。
小太子在煙熏火燎中勉強睜開眼睛,看清是她後不由嚎啕大哭,抓著她的手臂就想爬上來。
“殿下!聽奴婢說!”阿姣厲聲喝道。
許是他從沒被人這麼凶過,一時竟呆住了。
“殿下你剛才暈過去了,沒有看到外麵是多麼凶險。現在火太大了,我們隻有回到下麵,原路去找皇後!”
小太子張了張嘴:“……可是母後不理我。”
“那我們也可以在下麵暫時避一避!”阿姣道,“殿下,再不下去,我們兩個就都要被燒死在這裡麵了!”
小太子到底還是沒見過這火海一般的陣仗,抹著眼睛往下挪。
他哀哀道:“你不會丟下我吧?”
“不會的殿下!你先下去,奴婢才能殿後!”阿姣催促道。
小太子終於消失在了枯井裡。
阿姣忍著腳踝的痛,也鑽入了枯井之中。這枯井實在是窄,小太子在裡麵尚有餘地,她一個十六歲的大姑娘下來,四肢都縮成了一團。
她伸手,將外麵地上的衣箱拉了回來,蓋住這裡的井口。那衣箱雖是木質,但塗了塗料,雖會被燒焦,但也不至於被燒化,擋一擋煙火還是綽綽有餘的。
她後背抵著衣箱的底座,趴在被填實的泥土上,腿下壓到了幾塊銀錢和首飾——這肯定不是小太子掉的,那隻能是住在這裡的人藏的。太監俸祿微薄,藏一些私房也無可厚非。那衣箱放在這上麵,或許就是用來掩人耳目的。
正胡亂想著,就聽小太子的聲音從密道裡幽幽傳來,帶著一絲微顫:“你還在嗎?”
“奴婢在。”她把那些東西掃到一邊,在黑暗中摸索了一會兒,便摸到了石壁上一個窄窄的開口。
她提著氣爬了進去,很快就碰到了小太子的手。
小太子立刻像藤蔓一樣纏了上來。
她伸出手又在牆壁上摸了一會兒,摸到一個勾環一樣的東西,用力一拉,一塊石磚便被她拉了出來,堵住了方才的開口。
“殿下,這個先前就是開著的嗎?”她問。
小太子道:“不是,我拉了好久才拉開的。”頓了頓,又分外委屈道,“我還以為我要死在這裡麵了。”
她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腦袋,隨口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
心裡卻在想著,哥哥給的紙上沒有提到密道的事情,想來那個衣箱並不是他的,藏銀錢和首飾也確實不像哥哥的風格,那隻能是與他同屋的小太監做的了。小太監粗心大意,隻發現這口被填的枯井裡適合藏私房錢,壓根沒發現這裡還有個偽裝好的密道。
她疑心皇室也根本沒發現這裡有個密道,哪有密道出口會在太監房中的道理?可皇室若不知道,那皇後把太子塞這裡麵來作甚?
這密道裡麵比外麵寬闊一些,她可以稍稍舒展四肢,彎著腰跟在小太子後麵走。
“不瞞殿下,奴婢入宮不久,剛被分來這行宮當值。”她說話聲音很輕,而這密道又太過幽靜,她的聲音在裡麵回蕩,頗有幾分鬼魅之感。
小太子攥著她的衣擺,吃驚道:“你不是母後安排來接我的嗎?”
“讓殿下失望了,奴婢身份低微,從未見過皇後娘娘。”她道,“奴婢隻是恰好住在這間屋子裡而已,又意外找到了殿下。但請殿下相信,奴婢對殿下一片赤誠,絕無二心。”
小太子沉默了一會兒,道:“嗯。”又沉默了一會兒,補了一句,“你殺的是叛軍,我知道的,你不殺他們,他們就會來殺我,我是太子嘛。”
“殿下明白就好。”
小太子扯了扯阿姣的衣擺:“能點燈麼?這裡麵好黑,我……”
“奴婢的火折子都用完了。”她說,“而且殿下可知,這裡密不透風,若是點亮火燭,最後人就會被活活憋死。”
小太子震驚:“有這種事?”
阿姣:“……”
阿姣:“殿下想想,若是用罩子罩住燃燒的蠟燭,那蠟燭可不就是燒一會兒就熄了?因著蠟燭把裡麵的氣都燒光了,若是人放進去,也會窒息而死的。”
小太子咬唇:“真的嗎?我從不知道這些,你是怎麼知道的?”
“奴婢自小在民間長大,又比殿下年長,見過的東西自然比殿下要多一些。”阿姣道。
因為沒有光,所以這密道仿佛漫無儘頭。
小太子折騰了一晚上,很快便走不動了,坐在地上央求她:“我們歇歇好麼?”
“找陛下和娘娘要緊,要不殿下在此歇息,奴婢去前麵探探路?”她問。
“不要!”小太子一把拽住她的手,慌忙道,“你留下來陪我!”
“殿下若是害怕,可以喊奴婢,奴婢會一直回應的。”
“那也不行!”小太子死死地拉住她,“我不想一個人待在這裡!”
這密道之中回音蕩來蕩去,蕩得他毛骨悚然,情不自禁就會想起那血肉亂飛的滿地橫屍,這宮人若是不在身邊,他恐怕會被活活嚇死。
阿姣歎了口氣,隻好坐下來陪他。
他挪了挪身子,蹭到她旁邊,似乎要確認她的確是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