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也好久沒來看我了……”她嘟囔道。
“你哥哥畢竟是個男孩,經常出入庵中不大方便。”母親安慰道,“所以阿姣要多吃東西,多鍛煉體魄,才能快點見到哥哥。”
母親今日穿的是件暗色襖子,被陽光曬得暖暖的,燙燙的,她伏在母親肩上,正要好好撒個嬌,怎知身後的老尼姑突然上前,把她從母親懷裡強行扯了出來,動作之粗暴,令她不由痛吟一聲。
睜開眼,才發現沒有燦爛的陽光,沒有溫柔的母親,也沒有念佛的老尼姑,隻有兩個士兵粗暴地將她從地上拽起,往門外拖行。
阿姣忙道:“軍爺要帶奴婢去哪裡?”
一人麵色冷峻道:“皇後娘娘要見你。”
阿姣心中一凜:來了。
“二位軍爺且把手鬆一鬆,奴婢自己會走路,不勞二位費力。既是皇後娘娘召見,也請容奴婢稍理儀容,免得殿前失儀。”
那兩個士兵料她也不敢逃跑,便鬆了手,隻是用目光緊緊盯著她。
阿姣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又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皺,這才低頭隨著士兵一路進了一間偏殿。
小小一間偏殿,裡麵倒是聚著不少人,阿姣匆匆一抬眼,瞥見上首端正坐著一名華裳女子,便立刻跪了下去:“奴婢參見皇後娘娘。”
“聽說是你救了太子?”那女子淡淡開口,聲音穩重。
“奴婢萬不敢當。”阿姣把頭埋得更深,“太子千金貴體,保護太子乃是奴婢本分,但奴婢沒有什麼本事,若不是有衛兵及時趕到,隻怕……”
“你叫什麼名字?”
她想起從哥哥床頭得到的牙牌和一封封家信落款,果決道:“奴婢戚卓容。”
不消皇後開口,阿姣便用餘光瞥見似乎殿中有一個人退了出去。
“在何處當差?”
阿姣一愣,冷汗瞬間冒了出來。
完了,哥哥給她寄家信,為了掩蓋他為宦的事實,故意不提自己的職務,隻囫圇帶過去,她哪裡知道哥哥在何處當差。方才退出去那人肯定是去核對“戚卓容”的資料的,她若是胡亂作答,屆時必死無疑。
時間的流速仿佛無限放慢,她額頭貼著地麵,連呼吸都不敢呼吸。
“怎麼,想不起自己在何處當差?”皇後聲音驟冷。
“奴婢是……”
“母後!母後!”
正當阿姣絞儘腦汁思考如何蒙混過關的時候,一聲清脆的童音打斷了她。
阿姣沒敢抬頭。
“你怎麼來了?”皇後眉頭一皺,“誰守的床?怎麼不看好殿下?尚在病中,由得他這樣下床亂跑?”
“娘娘息怒!”有追出來的婢女噗通一聲跪下,“殿下醒來後,便吵著要見娘娘,奴婢實在不敢攔……”
“母後!”小太子跑到皇後身邊,仰頭蹭了蹭她的胳膊,“父皇呢?”
聞言,皇後語氣軟了三分,揉了揉他的腦袋:“父皇自然是在忙要緊事。你現在先回去好好睡覺,母後現下也有一些事需要處理。”
“兒臣吃過藥了,也睡了一陣了,但是母後為何隻打發兒臣去睡覺,不讓兒臣做彆的事呢?”小太子癟了癟嘴,“就算兒臣年紀小,但也知道今晚是有人造反,這種時候,兒臣身為太子還在睡覺,豈不是太荒唐了麼?”
皇後不由一默。
小太子的目光望下來,看到地上跪伏的人,不由一喜:“母後,這便是救我的那個太監!你看他身上受了那麼多傷,若不是他,恐怕兒臣就死在亂軍之中了!我瞧此人伶俐機敏,母後不如就把他指到兒臣身邊伺候罷!”
阿姣:“……”
我的殿下,雖然我也很想到你身邊伺候,但是造反關頭,皇帝尚不見人影,您還在惦記要收身邊太監的事,這時機不是更荒唐了麼!
皇後果然又是一皺眉:“在太子身邊伺候,豈能是這麼容易的?我瞧他也不曾做了什麼,反倒是帶你在地道裡亂走,險些釀成大禍。功過相抵,這就罷了吧。”
“是兒臣讓他帶著走的!”小太子委屈道,“母後也不曾告訴兒臣那底下還有個地道,兒臣稀裡糊塗地掉了進去,出去後又撞上亂軍,不得已才折返,怎會知道那地道有這許多岔口!”
皇後按了按太陽穴。
當時先頭的叛軍已經攻入了主殿,她情急之下將小太子塞進了衣櫃,怎知小太子待在裡頭還在不老實地亂動,觸到了機關,才會掉進了地道裡——她身為皇後,甚至不知道殿中有個地道入口。
生死關頭,眼看亂軍的刀就要砍到她脖子上,是身邊的侍衛拚死相護,撐到了羽林軍前來接應,她急於離開這個混亂的戰場,也來不及去管小太子,隻等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才有人手派去尋找小太子的下落。
“娘娘!不好了!”門口忽有一人急急奔進,連禮都來不及行,便奔到皇後身邊,用極低的聲音飛速說了幾句。
皇後立時驚起。
她顧不上國母儀態,一把抓起小太子的手,道:“快,隨我去見陛下!”
小太子驚慌失措地被她拉著出了門,跟在後頭的還有一幫擁擠的衛隊和宮人。
身邊的空氣仿佛忽然順暢地流動了起來,阿姣悄悄抬起一點頭,發現周圍竟然隻剩了殿門口兩個值守的衛兵。
她躊躇了一會兒,還是從地上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問:“軍爺,奴婢現下……該如何是好?”
那兩個衛兵大概是預料到了什麼,一直在朝皇後等人消失的地方望去,麵色不虞道:“娘娘未曾吩咐,你便繼續在這待著。”
阿姣也不敢問究竟發生了何事,隻能回到殿中,從懷中摸出那枚刻著名字的牙牌,一邊等待,一邊胡思亂想。
她沒有想到,這一等,便是等了整整兩天。等到最後,連殿門口的衛兵都不知所蹤,她像個被人遺忘的東西,茫茫然踏出殿門,在這偌大行宮之中逡巡。
她曾在夜裡偷偷爬上樹梢,朝行宮中央遠遠眺過一眼,隻見那處燈火通明,各色人影來去匆匆,有宮人、有衛隊、有嬪妃、有大臣,像是醞釀著什麼糟糕的前兆。
她心裡不由咯噔一聲,這架勢,該不會是皇帝要駕崩了罷?
她對皇帝全無好感,若不是當年他聽信讒言,她們家也不至於落得如今下場。一想到皇帝說不定出事了,她心裡甚至還有一絲隱秘的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