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公公說得有理。”小太子道,“那便由劉公公守前半夜,戚卓容守後半夜如何?我想著劉公公年紀也大了,確實不好在外麵走太久。”
劉鈞:“……”小太子分明沒有把他的話聽進去。但小太子已後退一步,他也不好再說什麼,隻得應下。
有劉鈞在旁邊待著,小太子便不再開口,找了卷佛經來看,為先帝念誦。看一會兒,覺得眼睛累了,便閉目養神歇一會兒,再繼續看經,如此循環往複,直到後半夜車隊暫歇的時候,戚卓容換了劉鈞的班。
“你在看什麼?”小太子見她坐在車裡還撩起一角車簾往外看,不由奇怪問道。
“劉公公往皇後娘娘的馬車去了。”戚卓容悶笑道,“怕是要告狀。”
“他告吧,我隻是讓他多走了半夜而已。”小太子哼了一聲,“他平素在宮裡也時不時坐個肩輿,這會兒讓他多走幾步怎麼了?從前是父皇寵幸他,但我又不是父皇。”
劉鈞的確是去找皇後告狀的。
聽說他被小太子從馬車上趕了下來,皇後不由冷笑一聲:“劉鈞,本宮看你也確實是不中用了。不是說還要收了戚卓容做義子麼,本宮瞧著,你怕是鎮不住他啊。”
“娘娘……”
“本宮今早同父親說的時候還頗費了一番口舌,才讓他相信戚卓容可以為我們所用。”皇後吹了吹茶盞,“如今你自己沒本事,竟然還來找本宮告狀,怎麼,你若擔不了這個位置,大可以下來。”
“娘娘誤會了。”劉鈞趕緊道,“老奴想說的是,殿下如此看重戚卓容,當著眾人的麵便敢叫他上馬車守夜,這才是第一天,假以時日——”
“你嫉妒了?”皇後眄他,“你該不會是怕他得了榮寵,反過來壓了你一頭罷?”
“娘娘說笑了,老奴倒也沒有無用至此,收義子本就是為的養老送終,他有出息,老奴也跟著高興。老奴從前伺候陛下,義子又能伺候殿下,那都是老奴的福分。”劉鈞道,“隻是戚卓容還年少,加上有太子撐腰,兩個人將來說不準會闖出什麼禍來。老奴是怕到時候有人亂嚼舌根子,讓娘娘誤會是老奴辦事不力,畢竟老奴再如何管教那戚卓容,隻要太子發話,那老奴也隻能聽從。”
“太子願意撐腰,那便由著他們去,隻看那戚卓容到底知不知自己分量。”皇後淡淡笑道,“若連你也管教不好,那就是他不識時務,狼子野心,鄉野裡來的泥玩意兒,帶壞了太子,十個腦袋都不夠他砍的。”
車廂裡安靜了一會兒,皇後又道:“不過,殿下畢竟年紀小,他們若隻是尋常玩耍,倒也用不著管太多。”
燭火搖曳,劉鈞垂首思索片刻,這才壓下嘴角一絲笑意,道:“老奴明白娘娘的意思了,老奴告退。”
而另一輛馬車內,戚卓容看見了案幾上攤開的佛經,不由問道:“殿下愛看這個?”
“不愛。”小太子合上佛經,撇撇嘴,“隻是先前劉鈞一直待著,乾不了彆的事,隻能看看這個。”他見戚卓容一直盯著那卷書看,疑惑道,“你想看?”
戚卓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她小時候可看了太多佛經了。
聽母親說,她與哥哥是雙胞胎,哥哥生得順利些,輪到她時,由於胎位不正,因此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才生出來,把母親也折磨得不輕。她打小身子就不如哥哥,哥哥已經能夠滿院瘋跑的時候,她卻隻能在屋子裡坐著喝藥,連窗戶都開不得。
本朝信奉佛教,大多百姓見了僧人都是客氣有加,她家也不例外。一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有位行腳僧上門化緣,母親好心地引了他進門歇腳,差人去取齋飯的時候,正好碰見婢女牽著她出來曬太陽。那是她難得身體還不錯的時候,第一次見到沒有頭發的人,不由好奇地盯著看。
行腳僧也不覺得冒犯,隻是雙手合十笑了笑,對母親說:“夫人,這可是令嬡?”
母親道是。
行腳僧見多識廣,竟然一眼就瞧出了她雖然此刻麵色紅潤,但身子底太虛,常年生病。母親很無奈:“大師說得是,隻是這些年請了不少大夫看過,調理的藥也喝了不少,卻總是治標不治本。”
“我觀令嬡麵相,是個有佛緣之人。”此話一出,母親隱約變了臉色,行腳僧不緊不慢地接道,“夫人不必緊張,貧僧隻是建議送令嬡去庵中住上一段時間,雖然遠在城外,但也正是因為遠在城外,依傍山林,所以才更適合體弱多病之人休養。”
後來行腳僧得了齋飯離去,母親也沒再提這事,隻是又到了換季時候,她如慣例一樣繼續咳嗽臥床喝藥,母親才重新想了起來,告訴了父親。父親沉吟片刻,說:“那便試一試罷,反正也不會更壞了。”
母親便帶著她,又攜了一名婢女暫住進了城外的尼姑庵中。不知是山林裡的空氣格外新鮮,還是庵裡的素食都是糙米糙麵,與她平日吃的精糧大不相同,亦或是她真的有佛緣,得了佛祖庇佑,總之那大半個月,她病好得確實很快,甚至到了最後幾天,還有力氣跟在挑水的尼姑後頭,從庵裡走到溪邊,再從溪邊走回庵裡。
母親很高興,很快便帶著她回家了,誰知她才活蹦亂跳了一個月,便又舊疾複發,母親不得不再帶著她回庵裡。如此幾次,總是叨擾庵中師傅,母親覺得甚是羞愧,父親也長歎一口氣,道:“這孩子怕是與我們緣薄,還是留她在庵裡久住罷。”
父親在朝中為官,家中瑣事都要由母親打理,母親不能再陪著她,含淚把她送進了庵裡,為庵裡留下了大把的香火錢,又殷殷囑托了看護她的婢女好些時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
說實話,除了為表虔誠,得日日抄寫佛經以外,她還挺喜歡在庵裡住著的。庵裡的師傅們對她雖然談不上親熱,但是也很客氣尊敬,她在庵裡來去自如,經常在婢女的陪同下去後山玩耍。而每個月,她也會回到家中住上兩日,以解家人思念之情。
她身體確實一日日好了起來。過了兩年,照顧她的婢女也到了年紀,出去嫁人了,母親本想再給她指派一個,卻被她拒絕了。她已經可以獨立做很多事,留個婢女在身邊實在沒什麼必要,她若有什麼需求,庵裡的師傅也會幫她解決的。
許是脫離家人生活久了,她小小年紀已經很有主見,母親雖然不願,但奈何不了父親很欣賞她這樣的做派,說這樣有想法的女兒家以後才不會被人欺負了去,於是她便順理成章地一個人住在了庵裡。白日裡幫著師傅們抄抄佛經,看看父親買來的書,去後山溜達溜達,夜裡就一個人在房間裡偷偷翻一些民間故事繪本。
她在庵裡住到了八歲,直到有一日,明明沒到她回家探望的日子,家裡的老管家卻帶著哥哥來接她。她雖然疑惑,但也沒有多想,高高興興上了車,老管家才麵色凝重地告訴她和哥哥:“少爺,小姐,家中出事了,老爺讓我接了你們就快逃,再也不要回京城。”
那是她和哥哥噩夢的開端,也是他們命運的轉折。
“來,過來坐。”小太子熱絡地招呼著戚卓容,“我有話想問你。”
戚卓容坐過去:“殿下想問什麼?”
小太子挪得更近了些,仰起臉,用手擋在嘴邊,貼著她的耳朵小聲道:“你怎麼會的武功?”
她還沒有說話,小太子又連忙扯了扯她的衣領:“小聲一些,外頭劉鈞會聽到。”
戚卓容失笑:“殿下就這麼討厭他?”
“討厭也說不上。”小太子哼哼唧唧,“隻是你也看到了,他會和母後告狀。雖然我也不怕他告狀,但最好不要讓他得到這個機會。”
戚卓容哄孩子般地點了點頭。
“你還沒說,你怎麼會的武功?”
“殿下,奴婢也隻是粗通一點拳腳功夫而已。”戚卓容說,“您也知道,奴婢父母雙亡,什麼都得靠自己,所以奴婢過去幾年就到處混口飯吃,時間久了,也就跟著鄉人學了幾招,湊活夠用。”
“那你怎麼進宮當太監來了呢?”小太子問得真誠,就是太直白太傷人。
好在戚卓容也並不是個真太監,所以也沒有受到傷害。她隻是苦笑道:“殿下,人有旦夕禍福。奴婢本在一家商戶裡做幫傭,結果無意間撞破了掌櫃貪主人家的銀子,那掌櫃便對奴婢懷恨在心,尋機會把奴婢打了一頓,又汙蔑奴婢的人品,一時間便沒人願意找奴婢做事了。奴婢聽說京城機會多,便來了京城,可誰知京城機會多,人更多,奴婢沒有一技之長,論力氣,比不過那些壯漢,論頭腦,比不過那些讀書人,實在是身無分文,走投無路,聽說皇宮正在招新一批宮人,奴婢便隻好入宮來了,後來被分到了行宮做灑掃,好歹有口飯吃。”
這故事聽得小太子熱淚盈眶:“那掌櫃的實在可惡!忒欺負人了,若是被我抓到……”
“不必不必,殿下,都是過去的事了,其實奴婢也早就看開了。”戚卓容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最後遇上了殿下,可不就是奴婢命裡的福氣麼?”
小太子抓著她的手熱切道:“你放心,我不會瞧不起你,你如今也算是我的人了,我絕不會虧待你!若是劉鈞他們欺負你,你也儘管與我來說!”
戚卓容被感動得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