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這一覺睡了足有一個多時辰才終於醒來,可見近日實在是累得狠了。不出戚卓容所料,他一醒來便喊肚子餓,戚卓容喚人端上來早已備好的小食,道:“陛下先吃些這個墊墊肚子,午膳還得需一會兒。”
小皇帝也不介意,一邊啃脆青梅一邊給她使眼色,戚卓容會意地讓其他人都退下,小皇帝這才伸了個懶腰道:“奉天殿的龍椅好硬,還不能靠,朕坐得腰都要斷了。”
小小年紀,哪來的腰。戚卓容心裡覺得好笑,嘴上卻說:“陛下回來多歇歇就是了。早朝可還順利?”
“就那樣吧,一群大臣吵來吵去的。”
“陛下……聽得懂他們在說什麼嗎?”
“聽不懂啊。”小皇帝滿不在乎道,“不過母後聽得懂就行了,反正奏折也是要母後批的嘛。”
戚卓容皺了皺眉,可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皇帝年幼,太後大權獨攬,古往今來都不罕見。
吃完小食,小皇帝又讀了一會兒書——這回是正經書,下午有經史課,上課的秦太傅是要考校的。說到這個秦太傅,倒也是個人物,他是三朝元老,本來早就致仕,在家裡潛心修書,在文人中聲望很高。後來又被先帝請回來輔佐太子,如今太子雖然當了皇帝,但功課尚未完成,秦太傅還是得繼續給他上課。秦太傅雖然須發皆白,但身體倒是硬朗,是少有的能治住小太子的人,小太子每次上他的課都戰戰兢兢,連登基後也不敢怠惰。
到了午膳時間,小皇帝去太後宮裡一同用膳。
食不言寢不語,二人安安靜靜地用完膳,太後才道:“陛下退朝後都做了些什麼?”
小皇帝答道:“歇了會兒,然後便看書。”
“不錯。”太後讚了一句,“陛下要隨秦太傅好好學習,才好早日替哀家分憂。”
“兒臣謹記。”
母子二人又閒聊了幾句,小皇帝便告退,要去準備上課了。
戚卓容剛要跟著走,就被劉鈞攔下了:“娘娘要見你。”
小皇帝已經走出去幾步,回頭看見戚卓容沒跟上,不由鼓了鼓嘴,帶著其他宮人先走了。
“奴婢參見太後娘娘。”
“聽劉鈞說,你近日當值得不錯。”太後俯視著她道。
戚卓容:“奴婢天資愚鈍,還是多虧了劉公公提點,才不至於犯錯。”
太後:“陛下說他退朝後歇了一會兒,再看了書,可有其事?”
“確實如此。”戚卓容仔細地彙報,幾時到幾時陛下在睡覺,幾時到幾時陛下在吃東西,幾時到幾時陛下在看書。
“你倒是細心。”太後輕飄飄說了一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龐王派來監視陛下的。”
戚卓容立刻深深伏地,驚慌高呼:“冤枉啊娘娘!奴婢和那謀逆犯上的罪臣毫無關係,連他長何模樣都不知道!奴婢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怎敢監視陛下!隻是奴婢初來乍到,想著多熟悉陛下的起居習慣,才能將陛下伺候得更好,因此才留意了這些。正好娘娘又來問,奴婢便全說了!娘娘明察啊!”
太後端起手邊的茶輕啜一口,輕笑道:“哀家不過隨口一說,你何須緊張。既是無心,哀家也不愛做那壞人,今日不過是隨口問問,怕陛下尚未適應新的身份罷了。好了,哀家有些困了,你退下罷。”
“是,奴婢告退。”
戚卓容離開後,太後瞥了一邊候在旁邊的劉鈞:“你這義子,倒是挺會自作聰明。”
劉鈞:“老奴回頭定會多多敲打他。”
“劉鈞啊。”太後食指點著桌麵,“知人知麵不知心,你這個義子如今需要倚仗你,才聽從於你,但倘若將來胃口大了,看不上你了,可怎麼辦呢?”
劉鈞微笑起來:“娘娘放心,老奴心中有數。”
“你最好是。”太後道,“行了,你也退下罷。下午秦太傅授課的時候看著點。”
“是。”
太後輕籲一聲,喚道:“柏翠,扶我去午歇。”
柏翠上前道:“娘娘寅時不到便起了身,早朝後又是批了那許多奏折,早該歇息了。”她服侍著太後上了榻,“娘娘且安心睡罷,不會有人來打擾的。”
她坐在床邊的腳踏上,緩緩給太後打著扇子。可過了許久,榻上的人還是輾轉反側。
“娘娘睡不著?”柏翠柔聲問道,“可要奴婢點些安神香?”
太後歎了口氣,道:“無妨,就是想起了一些事。”
柏翠知道這種時候不需要自己開口,因此隻是靜靜聽著。
“我提醒劉鈞知人知麵不知心,可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枕邊夫妻十幾載,我尚沒能清楚過先帝的心思。他忌憚陳家,卻又從未虧待過我半分,至少麵上看起來情深義重——我難以有孕,他便允我抱養了杜嬪的兒子,可笑那杜嬪還以為自己是有多得寵,最後她的兒子還不是認我做了娘。”太後惘然道,“可是,在行宮的時候,他來我殿中轉了一圈,不誇彆的,唯獨誇了那衣櫃花紋精致,尺寸也大,我還記得他笑說‘大得可以藏人’,柏翠,你不知道我當時聽了這話多麼緊張,還以為是哪個妃子給他吹枕邊風,汙蔑我偷人。好在他後來也沒有再提,我以為他隻是隨口一說。再後來,便是龐王造反,亂軍打進了殿裡來,情急之下,我把元兒塞進了那衣櫃裡——柏翠,他分明知道那衣櫃底下有個密道,可我身為堂堂皇後,我竟然不知道!他從未信過我半分!”
這些話在她心裡其實已經悶了許久,可沒法對父親傾訴,便隻能說給這打小便跟在她身邊的侍女聽。
“娘娘。”柏翠寬慰道,“先帝已去,您就彆再想著那些了,您已經是太後,該把眼光放在當下才是。”
“你說得對,我也隻是一時煩悶而已。”太後道,“我是太後,沒必要為了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