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想到,最初隻是查個再普通不過的搶劫案,然後就變成了危機四伏的細作案,最後這細作案查著查著,反倒把趙樸案給查清了?
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太過順理成章,仿佛冥冥之中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推了一把,陳家甚至來不及查到源頭,事情就已經被顛倒成了這幅樣子。
群臣不斷上奏,百姓呼聲激烈,重壓之下,太後與內閣被迫點了頭,允了趙樸無罪釋放。隻是這樣一來,趙樸也徹底心灰意冷,出獄沒幾日便遞了辭呈,掛冠卸職。
趙樸此舉當然也同樣令民間與士子對朝廷感到心寒——連一向剛直不阿的趙禦史都蒙此大難,再難為這樣的朝廷效忠,那更加人微言輕的他們,又還能抱什麼希望呢?
此事牽涉太後,太後與陳家不便出麵,隻能由小皇帝親自派人,前往趙樸家中安撫慰問。劉鈞也是被趙樸罵得狗血淋頭過的人,自然更不能出麵,這個差事理所當然地落到了戚卓容頭上。
這是戚卓容入宮以來,第一次出宮。
上一次行在京城街道上,還是從行宮扶靈回來,她走在車駕邊,看著空空蕩蕩被清掃過的街道,滿心茫然。而這一次,京城街道人流如潮,她也算是宮中混得有頭有臉的人物了,絕大多數宮人見了她都得尊敬地行個禮,道一聲“戚公公好”,她也不必再車駕邊徒步,自有一輛小馬車載著她轆轆駛向趙樸的小院子,甚至車駕邊還有幾名禁衛相隨。
馬車在趙樸家門口停下,趕車的小太監跳下車,自然而然地在車邊跪下,躬起瘦削的脊背來,喊道:“請公公下車。”
戚卓容撩起簾子,見是這副架勢,不由眉頭一跳。她上車的時候還是自己直接扶著車轅上來的,怎麼現在……
稍一回憶,她才想起當時好像確實是有個小太監在旁邊想做什麼,欲言又止來著。
她左右看了兩眼,也沒看到有彆的凳子可以踩,但她還身揣聖旨,兩邊還有禁衛看著,直接跳下去似乎有失儀之嫌。她遲疑了一瞬,還是踩上了小太監的背。
小太監低著頭,隻覺得人影從地麵上一晃而過,背上似落了一隻鳥一樣,又輕又癢地拂過。等他疑惑地抬起頭時,戚卓容早已經走到了趙樸的院子裡。
小太監不明所以地直起身子,困惑地撓了撓腦袋。
戚公公怎地這樣輕?就好像從他身上飄過去似的。
戚卓容站在趙樸的院子裡,一邊從懷中取出聖旨,一邊在心裡懊惱:最近吃得多動得少,人在宮裡都養廢了,如今竟連輕功都差成了這個樣子,踩個紋絲不動的人竟然還能把背上的衣服踩出褶來,這樣下去可不行,萬一哪天又出了親王造反一類的事情,她連跑都跑不出去。
“請問,趙禦史趙大人可在?”她清了清嗓子,朗聲喊道。
過了一會兒,從屋內走出一個人來。素衣長衫蓄髯,臉色本來就差,看到一行人的打扮,臉色就更差了。“我已辭官,不是什麼禦史大人。”趙樸背著手,冷冷道。
“大人的辭呈都察院尚未批複,眼下仍是監察禦史。”戚卓容微笑道,緩緩展開手裡的聖旨,“都察院監察禦史趙樸接旨。”
趙樸眼底有惱意,卻還是不得不撩袍跪了下去,咬牙道:“臣……接旨。”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積善醇樸,可尚其風。身居言路,拔葵去織。趙卿銜冤負屈,受無妄之災,險蹈節死義,朕深以為愧。幸得昭雪,茲特賜白銀千兩,雲錦十,灑金五色絹五十,墨二十,褒嘉忠廉,以昭朕意。”
趙樸沉默片刻,才道:“臣,領旨謝恩。”
已有人抬了賞賜進屋,戚卓容尚未開口,趙樸便麵無表情道:“臣感念陛下好意,然這些賞賜非臣應得,臣斷不會收。況且臣已辭官,隻等批文下來,就攜親人離京還鄉,路上帶著這許多身外之物,隻會徒增煩憂。還望公公將這些原封帶回,向陛下稟明臣的意思。”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戚卓容便抬了抬手,示意他們再把東西搬出去。
趙樸道:“公公既已宣完了旨,恕樸不留客,還請速速回宮罷。”
說罷,甚至不等她回答,就拂袖轉身,將屋門一關,留下一院子的人麵麵相覷。
戚卓容本已做好了心理準備要接受趙樸的詰問,不曾想他似乎是去意已決,對朝廷再無半分興趣,竟連她是誰也不問一句。她默然片刻,攏袖道:“咱們走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