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正值晚秋,枯水的陽河之畔,煙波浩渺,蘆花飄蕩。
敵軍名為南楚,其據地為胡山以南到陽河以北,這些時日以來被大奉將領喬遲帶兵步步蠶食,如今隻剩豐州川一帶,再退已經退無可退。麵對著魑鬼一樣殘虐的喬遲,南楚軍將領決定破釜沉舟,背水一戰。
捉到他令南楚將領異常興奮,決定好好利用他這個籌碼,設下一個死局,引誘一向對應離闊忠心耿耿的喬遲踩進這個局裡,好令這個殺了南楚無數兄弟的大奉將軍死無葬身之地!
應雲卿被放在敵軍將領的眼皮子底下,在大帳裡,眼睜睜看著南楚這一群身經百戰的武將一步步布置好了一切。智謀之高超,算計之歹毒,下手之狠辣,令他這個剛從家中長輩照拂下走出的年輕書生不寒而栗,萬念俱灰。
應雲卿知道這一局對他而言,是個死局。
如果喬遲不踩進這個局裡,他就會被南楚殺死祭旗。
如果喬遲明知有詐也要來救他,最後的也隻會是兩人一起身死亂箭之中。
第二日,南楚將領便將他五花大綁,壓到陣前叫罵。
豐州川前,陽河之畔,地勢寬闊,秋風蕭瑟,蘆花飄飄。
這裡是兵家必爭之地,古人的許多詩詞都曾提到此處,而他也有幸有過拜讀,然而沒想到世事奇妙,這僅在書裡見過的古戰場,竟會成為他最終的埋骨之處。
日頭大得晃眼,大風刮著河沙吹得天地迷蒙,身邊南楚將領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罵陣的聲音震耳欲聾。
對麵的大奉軍紋絲未動。
據說喬遲智計過人,絕非愚忠的蠢材,而他也並非是大哥應離闊本人,隻不過是庶出的異母弟弟。
沒人會救他。
南楚將領的刀高高舉起,而他也認命的閉上了眼。
千鈞一發之際,破空聲響起,一支箭矢疾射而來,正中那持刀的將帥眉心!巨大的力道把那將帥帶得倒飛三丈,仰天摔倒在地。
什麼箭,竟能射這麼遠還不失準頭!
應雲卿愣愣的回頭,看著那死不瞑目的將領眉心露出的半截黑金色箭羽,久久回不過神來。
南楚大將已死,軍心大亂。
遠處大奉軍頃刻開動,伴著滾滾狼煙,氣勢磅礴的往豐州川前壓來。
“主將已死,都聽我的!”
一個南楚副將拔出主將的長劍,劍指向天,咆哮道:“不許退!列陣!應離闊的弟弟還在我們手裡,我們……”
“咻!”
話音未落,一支箭矢猛地從側麵射斷他的脖頸,人頭落地,血柱衝天!
應雲卿驚恐的喘著氣,扭頭看向箭矢來處,發現南楚大軍的側翼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支身著黑衣頭戴鬼麵的騎兵。
這支騎兵行動間竟然無一絲馬蹄聲,目之所及隻見塵土飄飄揚起、衣袂緩慢翩飛,可速度卻極快,頃刻便快到眼前,在這大日頭底下,顯得鬼氣森森。
“鬼麵軍!是鬼麵軍!”
南楚大軍騷動起來,眾將士麵露驚懼,大軍無法遏製的往後撤去。
也有膽大的將士,握著長刀想要將跪在地上的應雲卿挾持起來,可隻要敢邁進應雲卿五步之內,無一例外全都成了鬼麵軍的箭下孤魂。
頃刻之間,應雲卿身上臉上濺滿血點,四周躺倒一片屍體。
前方大奉軍行軍極快,幾近逼到眼前,側麵又有大奉奇詭鬼麵軍放冷箭,兼之主將已死,戰局明顯朝大奉有利的方向倒去。
南楚已經無力回天,大軍軍心失守,向後撤去,瞬息之間潰不成軍,亂成一團。
鬼麵軍兵分兩路,一路繼續撕扯追趕南楚大軍,一路向應雲卿奔來,將他圍在中間。
高大的黑色駿馬以他為中心,四蹄飛揚的奔馳,馬上的士兵玄衣鬼麵,鬼氣森森,無一人下馬。
應雲卿有些緊張,緊張之餘,還敏銳的發現,這些鬼麵軍馬後的箭筒中箭羽為白色,顯然射穿南楚主將的那支神兵天降的箭矢並非出自他們之手。
大奉的大軍已經壓了過來,三萬大軍的戰馬鐵蹄濺起的漫天塵沙遮天蔽日,籠罩四野。
在某一瞬,圍繞著應雲卿的的鬼麵軍停止繞馳,齊齊向左右兩邊一退,一匹雄駿威猛的黑馬載著一位身披玄甲、一身肅殺的高大將軍緩緩邁步而出。
在滾滾的煙塵之下,在刺鼻的滔天血氣裡,在激烈的廝殺聲與刀兵相接聲中,應雲卿抬起頭,怔怔的與馬上的將軍對視。
喬遲赫赫凶名在外,他以為他必定長相蠻橫,不似善類。
可那時他抬頭一看,隻看到混沌之間,天光乍破,千萬道光線斜斜灑在馬上的將軍臉上、身上。
寒霜古劍光耿耿,佩之可以斬應龍。
隻是陰山太古雪,為誰結此青芙蓉。
男子英武身姿如一把冷如霜雪的利刃頃刻劃破天地,是他從未見過的姿容絕世,俊美如神……
“應雲卿?”將軍鏗鏘有力的發問。
“我是。”頂著滿臉血點,應雲卿恍惚應答。
下一刻,將軍策馬而來,單手將他提上馬背,拍開他身上繩索,長臂一展將他護在懷中。
霎時,將軍身上一股金戈鐵馬的鐵腥氣加上一絲蒼鬆的冷香便強勢的衝進他的鼻腔,讓他連打了兩個噴嚏。
“彆怕,我帶你去見你大哥。”身後男子沉聲寬慰。
他那時身形瘦削,身量還未長成。許是看他狼狽得有幾分可憐,將軍伸出大手揉上他的腦袋和後頸,從容不迫的姿態,像是順毛擼一隻瑟瑟發抖的狗崽……
如兄如父,包容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