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親王的腿上經絡已通,分明已經恢複了正常,卻還在裝雙腿癱瘓,果然是在扮豬吃老虎。
搖搖晃晃的馬車上,正閉目養神的喬知予不動聲色的撚了撚剛剛捂在孱弱公子膝上的那隻手,心中升起一絲玩味。
回憶往昔,再看如今,對於麵前這應雲卿,她隻覺得好玩。
景親王應雲卿,宣武的庶弟,早年因為給宣武擋箭,掉落馬下,被馬蹄踩傷,從此不良於行。大奉定都盛京後,宣武將自己這個弟弟封為親王,賜號“景”。
因體恤景親王身體孱弱,宣武特許他常住盛京,不用回到自己的封地。如此兄友弟恭,體恤幼弟,還使宣武在民間落了個“寬仁”的好名聲。
然而景親王卻從未領宣武的情,反而是內心一直記恨當年宣武隻顧殺敵掠陣,沒有及時將他送醫,最終讓他最好的年華都在輪椅上度過。
親大哥坐龍椅,成為九五至尊,享受天下跪拜,親弟弟坐輪椅,成了個殘廢,忍受嘲笑憐憫。
何等諷刺,何等可笑!
人之生譬如一樹花,同發一枝,俱開一蒂,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於茵席之上,自有關籬牆落於糞溷之側。都是一個爹生的,隻因為時運不同,世道便如此不公。
嫉妒和恨意在風華正茂卻不良於行的男子心中沸騰發酵,日夜腐蝕著他的心!
宣武帝可能並沒有想到,自己出於愧疚把這個異母弟弟留在身邊好生照看,結果照看出了一條嘶嘶吐信、陰暗爬行的毒蛇。
這條毒蛇治好了自己的腿,練就了一身高強的武藝,豢養了一支數量驚人的親衛,在某年宣武帝帶兵親征朔狼之際,帶著大軍衝向皇宮,掌控了整個盛京皇城。
龍椅、玉璽、皇子皇女、文武百官、後宮妃嬪,全都成了他的掌中之物!
積壓了十餘年的毒火一朝噴射,場麵失控便成了必然。或許一開始他隻想取代自己的大哥坐上皇位,好好做一個皇帝,可並不是誰擁有了龍椅、玉璽,誰讓文武百官叩首稱臣,誰就能做這個皇帝。
做皇帝不是遊戲,皇權也並非遊戲的獎勵,所有精心策劃的“謀略”在絕對的實力麵前,全都不堪一擊。
所以當宣武放棄朔狼,帶領大軍壓回盛京時,景親王的落敗隻是時間問題。
他自己也意識到,心心念念的龍椅他倒是真的能坐上去,但沒有實力做支撐,很快就會掉落雲端,淪為天下笑柄。
應雲卿一開始就不想做笑話,沒想到最後,竟然還是成了一個笑話……這難以挽回的局麵讓他愈加瘋狂。
他恨自己的大哥!就是因為宣武高高在上,反襯得他的一切努力如此徒勞可笑,隻能一輩子籠罩在自己兄長的陰影之下,至死也無法解脫!於是他衝到後宮,每天虐殺兩個宣武最喜歡的妃嬪以作報複,殺完人,就把人的屍體掛在盛京的城門上曝屍泄憤。
世事真是不講道理,男人爭權,女人遭殃。這久居宣武深宮的妃嬪,又在何處招惹了他呢?
還記得一開始,他坐在輪椅上感懷世道不公,想要搶下龍椅,為自己爭個公道,到最後,他自己僭奪皇權,便也成為了這不公的世道的推手。
喬知予當時入宮沒有幾年,還沒成為寵妃,隻是一個普通的妃嬪,因而暫時還沒有殺到她。可她也被迫觀看了一場這位癲公的屠殺盛宴。
那畫麵太慘,喬知予並不想回憶……
總之,應雲卿清風明月的外表之下,藏著一顆冷血歹毒的心。
今世,喬知予早早奪回漠北四鎮十八州,把漠北戎狄朔狼部揍得哭爹叫娘,宣武再也不用禦駕親征,而應雲卿也不再有大開殺戒的機會。她都快把這號人物給忘了,沒想到今日正好撞見,便順手試探了一下他的虛實,一試之下,果然發現他的腿已經治好。
腿都已經治好了,還要每天坐著輪椅出行,假裝柔弱,今日還騙得她出演了一場“英雌救美”。
景親王,他真的很愛演。
搖晃的馬車逐漸行駛的平穩起來,市井喧鬨聲也逐漸弱下去。不一會,馬車漸漸停下,書童尺墨在外喊道:“殿下,到了。”
喬知予睜開雙眼,利落的抱起馬車角落的“孱弱”親王,跳下馬車,大步往景親王府而去。
王府門口,尺墨正手忙腳亂的差人取來備用的行椅。
靠在淮陰侯的懷裡,聞著熟悉的蒼鬆覆雪一般幽深的冷香,被這雙有力的臂膀護持……饒是一開始就打算利用與算計,但此時此刻,應雲卿的心中還是忍不住產生一絲悸動。
應雲卿父親早逝,與兄長應離闊也從不親近,從小到大,除了母親,便隻在喬遲這裡感受過如父如兄的關懷。這種感覺至今未變,像巍巍高山、像滾滾長河,強大而包容,讓人心中孺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