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癲 她為何這麼招人惦記?(2 / 2)

亂世初歇,百廢待興,大量空置的中央、地方官位需要有人前去就任。隻有完善的官僚體係從旁輔助,龐大的帝國才能正常運轉。

在宣武看來,如今急需網羅人才,讓天下英雄為大奉所用,讓世間最聰慧的一群人圍繞在他的周圍,按照他的意誌,將這凋敝的天下慢慢推向繁盛。選拔英才最迅捷的方式便是科考舉士,是以他一早就吩咐禮部下去籌辦,準備重開科舉。

然而此舉卻在文臣中激起了大量反對的聲音。以老尚書令為首的一批出身高門士族的重臣,義正言辭斥責科舉乃前朝舊製,是燕殤帝所創的滅國之製——正是由於燕殤帝固執己見推行科舉,令門閥世家離心離德,大廈將傾之時便再無人幫扶,致使國破家亡,朝遷市變!

在群臣激烈反對之下,宣武重開科舉的計劃推進得異常艱難,竟然險些全盤流產。

閥閱世家,真是令宣武帝又愛又恨……

十六年亂世中,宣武帝沒少依靠世家來站穩腳跟,文臣如杜修澤,武將如喬遲,都是出身世家大族。大奉創立後,若無世家投效,帶頭叩伏於他殿前,這天下也未必能有這麼快歸心。

為了拉攏門閥,穩固江山,宣武不得不將大量官位授予世家子弟,換得他們背後那曆史悠久、底蘊深厚的龐大世係對大奉這個新生王朝的忠誠。

可世家子弟畢竟是世家子弟,即使他們身披大奉的官服,站在這紫宸大殿中,恭拜他應離闊這位君主,經辦著天下百姓的事計,但他們的心裡麵最忠誠的還是他們自己那個姓氏!

他們先是世家子弟,再是這大奉的官,天子的臣,百姓的父母親。

也正因如此,宣武重開科舉的提議才遭到如此猛烈的反對,隻因以科考取官利於寒門,擠壓了他們這些世家大族的子孫們靠蔭庇入仕的名額。

在無可奈何間,宣武第一次意識到什麼是“君”,什麼又是“臣”。

世人總以為天子萬人之上,勢位至尊,可以隨心所欲不受任何轄製,實際上,天子處處掣肘,而掣肘他的人,竟然就是奉他為君的這群臣子。再精明強乾的天子都要靠臣子治國,若群臣一致反對某事拒不執行,天子亦不可能與所有臣子為敵。

權,權,權。

這是不知道第多少次,這位開國之君在心底念出這個字眼。

即使貴為天子,手中權力依舊遠不能滿足他的欲求,他要將所有礙眼的東西全都踩在腳底,讓群臣如臂使指,讓天下叩聽號令,讓他的聲音能夠抵達大奉的每一塊土地!

“臣以為不妥,貢院雖建,考製未明,重開科考一事,或可延後,以求穩妥……”尚書令李正瑜站出來,語重心長的建議道。

此言一出,文臣附和聲一片。

又是這個李正瑜……隴右李家家主,盛京世家之首,德高望重卻狹隘自利,身居尚書令之位,位同宰輔,卻從未有一日順過君心。不聽話,還對著主人狂吠的老狗,越看越不順眼。

應離闊不悅的收回目光,麵色沉沉。

越是這種時刻,他越嘗出私權的重要之處,既要顧及朝堂又要顧忌世家,若不是他的手下有不言騎和刑台,真拿這老家夥沒辦法。

仍記得喬遲在創立這兩處時曾說過:“天下,馬上得之,不可馬上治之。陛下居廟堂之上,四方掣肘,若想辦什麼私事,不言騎與刑台儘可聽任差遣。”

他那時還笑歎不至如此,如今一看,隻覺喬遲當真目光如炬、淵圖遠算。

文臣這邊吵嚷一團,武將那邊依舊恭默守靜。

穹頂高闊的紫宸殿右側,五大國公、八大開國郡公、十二大開國侯,每個人都安安靜靜的站在自己的位置上,老實本分的捧著自己的玉笏板。

這些都是曾拋頭顱灑熱血跟著他應離闊打天下的兄弟,裡麵也不乏世家子弟,但自從定都盛京後,便都釋了兵權,領了閒職,日複一日來朝會上站樁。人人都一臉敦厚,從未聽誰有過絲毫怨言。

反觀這群世家出身的文臣,亂世之中明哲保身,大奉建立後便依靠祖上福蔭撈得官當。在李正瑜帶頭之下,欲求不滿在這紫宸殿中上躥下跳,簡直就是亂臣賊子!

紫宸大殿中百官聚集,人聲喧嚷,又兼點了禦爐、燃了燈柱,很快悶熱起來。

宣武帝身穿厚重袞服,身下龍椅墊子也極厚,燥得他眉頭緊蹙、焦躁不耐,無意識間將目光投向整個大殿中最能讓他安心的那人。

在一群不修邊幅的武將之間,那道長身玉立、挺拔如鬆的身姿格外惹眼。

喬遲的眉眼深邃,平日裡總是目色沉沉,像一柄鋒利的薄刃,淩厲懾人,令人不敢逼視。

他總是習慣微微蹙眉,用那雙漆黑的眼瞳默默的打量旁人,麵色冷淡。如若他一反常態的將長眸緩緩眯起,唇角再勾起一絲笑意,還貌似讚許的微微點頭,就意味著有人要在他手裡倒黴。

淮陰侯喬遲,從來威嚴冷峻,令人難以接近,可今日的他,似乎格外不同。

朝陽從天窗中照入大殿,一道光柱落到喬遲近前,黝黑發亮的青磚地麵將這如水如波的日光映到他那俊美深邃的臉上,模糊了過於鋒銳的線條,在柔光中,竟然顯出了幾分令人心顫的溫潤如玉的模樣……

梅花雪,梨花月,總相思。自是春來不覺去方知。

應離闊從未像此刻一樣意識到,如果沒有十六年的亂世,那從屍山血海中升起的凶名赫赫的血將星,亦會是一個舞文弄墨、溫柔繾綣的高門世家公子。他會在合適的年齡,合適的時機,遇到一位世家貴女,然後與之攜手,恩愛到白頭。或許在想到那位女子的時候,他會露出一抹溫和的笑意,就像此時此刻——心神不屬,眉眼帶笑。

他在想誰?

有誰能入他的眼,勾得他在大殿之上都敢神思恍惚!

莫名其妙的怒火在應離闊的心頭炸燃,袞服袖中的大手猛地攥緊。

一直以來,“淮陰侯”這一稱謂在應離闊的心中都有著兩層意義:

——是喬遲,是他的兄弟,他該敬他、重他!

——是十一,是他的親近之人,他想愛他、占有他!

如今他對他的私欲越發熾熱,可又礙於目前須依仗他操控不言騎牽製世家,甚至連一丁點心意都不能向他表露。這九五至尊坐得瞻前顧後,直叫人心頭火起,燒得人理智全無,直想做個暴君,做個昏主!

喬遲喬遲,你為什麼這麼招人愛,又這麼招人恨?

為什麼不能一分為二,一個坐明堂,做朕的能臣,一個入後宮,做我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