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泣如訴 馮如慕的訴怨(2 / 2)

雙禮 肆年貓 7027 字 2024-03-31

失了心智的瘋子碰上不要命的瘋子。

這麼一比較,周祝錦覺得自己確實是這群人中最正常的一個。

一番交戰後。

林肴刀刃先一步觸及到石頭,於是立即調轉了刀的方向,用刀柄向石頭狠砸下去,刀尖劃過林肴左手,又是一處傷口。

石頭裡的力量順著刀柄不斷湧入林肴身體。

隨著石頭碎裂,馮如慕承受的痛苦越來越多。

能量在不斷離開,看來石頭已經放棄他了。

幾秒而已。

他告訴自己。

自己已經敲碎過很多石靈的石頭了,不過是幾秒鐘的事。

隻是真輪到了自己頭上,才知道這痛苦有多漫長。

腸肚像在被利刺攪動,又好像有無數的蟲蟻爬在他身上啃咬,腦袋一陣一陣疼痛襲來。再接著又是四肢,內臟……

疼痛似乎打算把他身上每一處都折磨數遍。

還沒結束麼。

這工作真不是人能乾的。關抱月到時候,要承受多少啊。

不知是不是因為疼了太久麻木了,他開始覺得不那麼難熬,耳朵裡不斷傳來骨骼碎裂開來的聲音,視線也變得模糊。

……

今天的早些時候,他回了趟家。家裡的店拆掉了,改砌成了個小院子。

馮如慕隻敢站在門外。

當初家門口種下的百香果,現在已經掛了果。

“上麵那些已經熟了,要吃的話摘上麵的。”好久沒聽過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媽媽走到了他身邊,笑著問他:“是來找文柏的麼?他還沒回家。”

我就是文柏啊……

他看著麵前的媽媽,沉默許久,才說出一句話:“這裡,我上學時候,來過,那時候還是一家小吃店。”

“我們家以前的小客人啊?長大變帥了,阿姨都有點認不得是哪個小朋友啦。”

“叔叔的店搬到對麵的街道了,現在生意好,這裡坐不下。”媽媽說著打開了院子的門,“外麵曬,進屋裡坐。想吃什麼和我說,我讓叔叔中午回來給你帶。”

媽媽像過去那樣,對人親切熱情。

她的身體看來已經恢複了健康,本來缺水凹陷下去的皮膚也有了光澤,甚至還長胖了些。

馮如慕走進家裡,熟悉的布置,他再看見,卻已經變成了客人。

還沒恢複記憶的時候,他就好奇過,安聲曉是用了什麼手段,才讓那些人甘願拋棄自己所有一切成為懲戒者。

直到記憶回來,他才知道,從來不是安聲曉慫恿了誰,而是誰的願望叫來了他。

自己為什麼變成了現在這樣……哪有什麼複雜的原因,隻是因為貧窮。

他剛出生的那年幾乎住在醫院裡,爸媽把親戚朋友家跑了個遍,才勉強湊夠他藥費。

他病好,家裡經濟卻垮了。父母起早貪黑的掙錢還債,債務剛還完,他又到了入學的年齡。

婚房早就被賣掉,換成了藥費,一家人一直都擠在小出租屋裡住。

在馮如慕的學生時代記憶裡,他們每隔幾年都會搬一次家。

小賣部開在老街,生意剛好轉,就遇到壞人刁難。店開不下去,押金也退不回,全家搬了個地方,又重頭開始。

父親憑著手藝開了家小吃店,一塊兩塊的攢著他上大學的錢。

也是那幾年,家裡老人們相繼離世。辛苦存下的存款,眨眼間又耗儘。爸媽不得不再去找人借來了他的學費。

就好像錯了一格後就再也對應不上的齒輪,他們的生活在這樣亂套的節奏裡顛簸前行著。

每當能浮出水麵喘息一口,又會被生活拿著杆子再打回水中。

……

耳朵邊的碎裂聲終於停止,馮如慕什麼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了。唯有那可悲的人生走馬燈,還在不斷地播放。

……

母親患了病,肚子一天比一天的大。走不到幾步就得坐下,讓肚子裡東西歸歸位,彆繼續下墜,才能接著拎起大包小包的食材往家走。

父親一年四季,風雨無阻地開著小吃店,說如果休息了一天,顧客找不到人,說不定之後都不會來。

剛過50的人,身形佝僂到令人不忍再看。

他把父親寫進過話題作文,名字叫《一方》:父親常年能放鬆歇息的一方空間,隻有家裡那個椅子,椅子隔層放了挫甲刀,放了老花鏡,還有電視機的遙控器。留給自己一方,剩下的全是家。

作品得了三等獎,發下了寥寥無幾的獎金。

他拿回家裡,家裡人笑得開心,他卻連寫了什麼都不敢說出口。

看起來都顯露病態的父母,無論如何都不肯去醫院。說是沒大病,說是不可信。

可他心裡清楚,是害怕,是治不起。

原本以為發奮,撐個幾年就能熬出頭。可熬到畢業打工掙來的微薄薪水也墊不滿虧空。

他怕來不及,還沒有功成名就,父母就要離開自己了。

隻好更加拚命,加班完趕著去兼職,飯都會顧不上吃,他有好幾次暈倒在外麵。母親知道後哭的夠嗆,父親坐在那張椅子上歎著氣,和他說是這個家對不起你。

辛苦工作大半輩子的人,在和他這個負擔說對不起。

就在一年年增長的無力感快要把他壓垮的時候,安聲曉出現在他房間裡。

他絲毫沒有害怕,隻覺得自己的願望好像被聽見了。

交易內容簡單,他讓出他身為人的存在,安聲曉替他修好家裡亂序的齒輪。

“世人,哪怕是你最親的人,都不會察覺到你消失了。會有一個陌生人頂替掉你所有存在。你再也不是齊文柏。”

他答應了,幾乎沒有一刻猶豫。

坐在現在的家裡。父親的椅子還在老地方放著,墊上了坐墊,隔層裡空空蕩蕩。倒是椅子旁邊擺了幾副魚竿。

母親健談,說著家長裡短。和他說家裡的環境改善,說孩子乖巧孝順。又講到自己做的手術有多繁瑣複雜。

過去也會嫌煩,現在隻覺得聽都聽不夠。

聽了一陣,父親也下班回來了。他在在窗口和他們打招呼,曾經總皺在一塊的眉頭現在終於被揉開。

父親推開門進來,手上提著帶給他的小吃,還遞給了母親一盒藥膏。

“老毛病了。”母親摁著肩膀和他解釋,“這肩膀一到下雨天就會痛。”

馮如慕清楚這傷怎麼來的,那是年幼的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無力,當然印象深刻。

父母想留他吃午飯,他卻不敢。

安聲曉剝離他記憶的最後一刻,警告過他:“你已經不是你了。如果有天意外找回來了記憶,切記不要去打擾你記憶裡認識的親人朋友。強行讓人記起自己的話,他們很可能會因為錯亂的記憶弄瘋,甚至死亡。”

爸媽健康長壽,這是他的願望,他比誰都怕自己說錯話失了言,會又一次把眼前幸福的一切毀掉。

他說要回去了,父母雙雙起身把他送到門口,叮囑平安,如同過去送他上學。

眼淚終於是憋不住掉了下來。馮如慕抬手飛快抹掉眼淚,為自己突然的失態抱歉:“我好久沒見到我爸媽了,看到你們,有點想他們。”

“他們肯定也想你。”媽媽抱了抱他,安慰道。

父親也走過來,拍拍他肩膀:“下次去店裡坐吧。我們新家裝修好,到時候就不住在這了。”

他重重地點頭,哪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還有沒有下次。

告彆父母,馮如慕繞著路口走了一大圈,又走回到自家窗下。他靠著牆坐在地上,把父親帶給他的小吃拿出來。

小時候也總是這樣,和朋友躲在自家房子外偷吃辣條。

隻是這次再也不用吃得飛快,害怕被家人發現。

他慢慢吃著,嚼了好久才肯咽下。小吃還是記憶裡的味道。

就是有些鹹。

他總以為,自己記憶回來後會恨透安聲曉。可現在,他沒法再怪安聲曉拿走了什麼。他隻想感謝他,感謝他替自己實現了本不可能的實現。

齊文柏已經不是他了,可他還是馮如慕。

他還需要去找關抱月,現在的他,也隻有關抱月了。

……

馮如慕哭了。

石頭邊緣的碎片相互黏合,竟有複原之勢,不過瞬息,就又被震蕩成碎片。

“我並不懼怕這樣的結局。”他心想。

他早做好最壞打算。隻是真到了這一刻,才發現原來會如此愧疚和遺憾。

……真糟糕。

以後真的沒人再記得關抱月了。

他的身體化成了灰燼,隨著碎片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