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嗅到了那股淡淡的沉水香氣,才不在胡軍身上掙紮了。
他將我帶到城樓處放下,替我整了整披風,又拍去方才沾染上我袖口的落灰:“上去嗎?這我可抱不動你了。”
我沒搭理他。隻慶幸剛才所食不多,否則非得吐出來。
“還是你如今輕功不如我了?”他一躍而起,健步如飛般已在城樓之上。
這話我便不服氣了。恰好剛才想要施展的力氣有了用武之地,便緊隨著胡軍縱身躍了上去。
像是和他賭氣一般,我掠過他,直接上了樓頂,此處可謂是酡炎之巔。
見到胡軍想要湊過來坐在我身邊,我便欲起身挪動。而他卻一把扯住了我的手:“彆亂動。”
高處的風已經褪去了沿街酒食的香氣,隻淡淡地送來甜粥瓜果的清香。近處有孩童折花來賣,叫喊模糊在煙火劈啪的響聲之中。我放眼望去,隻見郡內燈火通明,人影交織,無限的光亮直直將黑暗逼向天際儘頭。
“你今日未曾來赴宴,倒是落得清閒。”胡軍開口問我,目光卻瞧著遠處街景。
我也不瞧他,隻回答道:“我本就不喜熱鬨,更比不得將軍日日有人作陪。”
“你這話奇怪。”他繼續問下去。
“哪裡奇怪?”我自知失言,便想要找補回來,“今日席宴味道如何?”
“除卻枚寒,日日與我作陪者,不正是師弟你嗎?”他沒有離開原先的話題,倒是偏頭看向我。
“師兄莫不是糊塗了?”我不敢看他,隻瞧著遠處,“我這幾日病未曾好,還不及出門。”
“許是我眼花了?”他伸出掌來探我的額頭,我想躲,奈何他力氣太大,“沉璧,你現在不燒。”
我忍不住抬頭看他,望見他深邃的眸孔中,那股許久不見的柔情。
如今,我很怕自己會為之失神。
我是在怕他得知我心中齷///齪的思想,還是怕他再這般對我好下去,我會克///製不了自己,就像喂藥那晚一樣嗎?
胡軍沒再說話,隻伸手為我攏緊了披風。不知何處傳來了奏樂的聲響,從熱鬨非凡的街市中穿梭過來,像被剝///去了層外衣,隻餘下一些嫋嫋殘音。
我雙手托著臉,不禁喃喃地道:“這裡是樂京嗎?”
“我們很快就能回到樂京了。”胡軍回答我。
“不,你騙我。”我搖搖頭看向他,“絕沒有這麼簡單。從我第一日見到關先生起,我就知道,你們要的絕不止一個絳州。”
“沉璧。”他喊住我。
“對不起,師兄。我失言了。”
恰此時,此起彼伏的爆竹聲從酡炎郡中迸發而出,五光十色的焰火在空中展顏,仿佛離得我們很近很近。
“阿娘說元點至時,許願最靈了。”我笑著對胡軍說,“師兄,不如許個願罷。”
“你先罷。”他說。
我將掌心合十,佑我所愛者平安喜樂、康健無憂。
“許完了嗎?”胡軍見我睜開了眼,問道。
我點點頭。
“錦書愧對複州萬千守將,自知此命難抵,吾非神人,如今唯此一俗願:縱折損性命,也必當於班師回朝之日,保吾師弟沉璧,得以歸家。願其此生喜樂、無虞。若違,此生必不得善終。”
明明此處無神佛,他卻虔誠得仿若一名信徒。
“為什麼不祝你我皆長命百歲。”
“在外不知何日殞,恐將舊人忘。”胡軍凝望我的瞳仁漆黑如玄鐵鑄劍,沉靜如深水一潭,我險些溺斃其中。
卻未曾察覺,我自己也早已淚眼婆娑。望向四周,如今,也隻有簷角瓦片上還尚有薄雪存在了。我於是便指向它:“戰亂肮臟,唯此聖潔,若要許諾,需以此結誓。”
胡軍揮劍,將雪輕輕挑起,細細如沙般在我們周身翻飛。
他再一次啟唇許諾,這次,他全程都望向了我。
將他按住,又儘可能不令瓦棱割傷他的背脊,我勇氣可嘉、經驗不足地吻了上去。
胡軍沒敢亂動,像是和我有著同樣的顧慮,隻是手緊緊按住了我的腦袋,直到窒息感逐漸翻湧上來。
“你也不必言不得善終了。”我喘著氣,低頭瞧著他,胡軍的嘴唇被親得濕///漉///漉的。
“那你想要我說什麼?”他笑著撫過我的臉頰。
“當然是讓你有將死之心,卻無赴死之力。沒機會去死,也是很可怕的事情。”我笑道。
半假半真之語,怎能料及來日?
“沉璧為何待我如此薄情?”他的眼中充滿了道不明的情愫,他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