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沒想到我在你心裡份量這麼重啊?”我心疼他複州心結難解,方才會再度夢魘,卻故作輕鬆地打趣於他,然後鄭重道,“但你放心。我早就做好了去莨國的準備,若逖煜仍有謀私侵犯樂朝之心,勢必不容他妄為。若真有性命之虞……”
胡軍將手指抵在我的唇邊,輕輕搖了搖頭。我握住他的手,笑著繼續說完:“即便有,身為樂朝男兒,我絕不會屈服。師兄,你彆急著駁我,換作是你,你也必當如此。”
胡軍笑了,這回我看得出,是舒心之笑。
我便又問他:“可將此事與魏將軍和關先生提及了嗎?”
胡軍點點頭,道:“將軍言若是能儘早攻下最後的榴丹郡,便可借機回朝慶賀。縱使不能達成最終的目的,但終究在這般短的時間內攻下絳州,亦不失為一件喜事。將軍亦有自身為難之處,我們不便多求。”
“傳聞榴丹於此季節,仿若還置身冬季一般,時常雲霧繚繞,經久難散。”我問胡軍,“你可請關先生看了天象?”
“看了。”胡軍當真與我心意相通,“正是後日。且近來唯此一日,我們必當握此良機不失。”
我明白,這是於叢生荊棘中,僅存的一條光明前路。而縱有萬般艱險,我也必當儘力一試。
即便不為了我自己,也當為了他,為了顧川他們,為了山河安寧。
滿意地在他的懷裡安靜待了半晌,我忽然間想起方才他最初的話裡的“和離”,複又想開口問他。而胡軍仿佛心領神會般同時望向我,解釋道:“當初行了冠禮後,我便早有預料。而恰巧不久後,我遇見了她,那時她正巧在園中馭馬。我隻覺得有女兒家能在馬背上如此颯爽,或許是性情中人,且來日裡我將不免於其他士族聯姻,不如早些擇一適合者。縱非心上之人,但亦不失為良配。且若她也不介意於我,便可作伴終身。”
“不明何為情愛時,我好似隻懂得維係家族、兄友弟恭、親戚和睦……而自從酡炎一事後,或許更早,在銀棠或是初遇那日,與你相處之時,我方知何為滄海巫山之意,何為無關風月之情。”
我一時湧上許多話來,卻不知從何處說起,隻指了指胸口,同胡軍講起那枚遺失了的荷包的故事:“……或許我與她的緣分,也隨那枚荷包去了。但師兄,即便是和離,你也切莫……”
“我明白。我定會善待於她,即便和離,依舊護她終身。在此事上,終究是我對不住她。”
見我又是猛的一陣咳嗽,胡軍下意識便替我拍起背來,道:“你如今咳疾再犯……是我之過。”
我搖搖頭,此事怕是除了醫者,便隻有我最為明了了。
而正當我思索如何開口時,房門被輕輕地叩擊了幾聲,複又安靜。待胡軍準許後,安檎方才推門進來。
他徐步走到榻邊,直接附上了我的脈,朝胡軍行禮後點了點頭:“今日副將隻是一時火氣攻心,如今已脈象平和,暫且無礙。但若再次複發,怕是得落下隱疾了。”
“多謝安大夫。”我趕忙道謝,“安大夫等很久了罷?外頭冷,怎麼不進來坐?”
安檎隻是很淡地笑了笑:“副將還是擔心自己的身子為上,莫讓中郎將掛懷了。”
胡軍如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喂我喝藥上,他並沒有感受到我的顧慮。而我聽聞掛懷後,也不免有些好笑。
顧川不知何時進來了,問了幾句我的情狀後,他識趣地帶走了安檎。
“不多時就要天明了。”胡軍的聲線很是溫和,“沉璧,睡罷。”
我依舊枕在他的肩頭,好像這裡本就是我睡慣了的位置。我不願閉上眼睛,隻光明正大地盯著他,我說這是要將他的模樣永遠刻在我心裡。
胡軍卻笑著說,在我睡夢時,他就早就將“劉燁”二字纂刻心中了。
又或許更早。
故事到了如今,便可回到了我開頭講述時的樣子:若我說,原先的一個無名卒子,公然側臥在大帳裡,與堂堂中郎將同眠共枕,是否可算離奇之事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是榴丹被攻下後,眾人班師回朝之際的笑語盈盈。我望見胡軍站在隊伍的最儘頭,他喊我“沉璧”,說“師兄帶你回家去”。人群裡,還有顧川、華小六、夏十七……就連魏將軍和關軍師,也笑著招呼著我過去。
而遙遠的天際,我望見阿爹阿娘,攜著弟妹在房前等我。他們安靜地站立著,笑得那樣溫和天真。
如果真有這樣一天,我便也死而無憾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