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川,你直接念罷。”胡軍與我都不再麵對著彼此,各執一側地站著。麵對顧川呈來的信件,他心情稍作平複後,才說出了這句話。
“將軍,此番是您的家信……當真現在念嗎?”顧川瞧了我一眼,又問了一遍。
“念罷。”胡軍再次給出了肯定的應答。
我想他還真是耐性不錯,但若顧川要是敢再問一遍,就得將他方才的怒火全逼出來了。
“是。”顧川從中取出信箋,展後方讀道:“中郎將親鑒:家中一切皆安。汝母風寒已愈,無需掛懷。汝行軍於外,需保重自我。另有一喜事,告知於汝,可暫解疲憊,為之展顏。汝婦近日不適,求醫方知,已三月有餘……”
不知何時,我已怔怔地望著胡軍。他的雙眸與我相撞時,有著一刹那不易見的失神,但未過多久,便複又深沉。
我自覺身上好像又燒了起來,臉上更是滾燙,仿若要蛻一層皮才好。恍惚間,我推開了顧川好意的攙扶,也甩開了胡軍從後方想要拉住我解釋的手。
我定定地朝門口走去,腦海中滿是那句“三月有餘”。好像我們在那些夜裡,都忘記了盧尚書府長女的存在。
過去幾日無數的畫麵如光影般在我眼前穿梭,那些微笑著的他、沉吟著的他、在夜半喃喃喚我“沉璧”的他。好像從我幼年啟,我所渴望的,總在千裡之外,我所擁有的,終將離我而去。
我劉沉璧,便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我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胡錦書稍微給了我一點飴糖,我便發了瘋地吞食,可惜全都化了。
如同那晚盟誓的冰雪。沒有什麼是永恒冰封的存在。
還不及我邁出檻外,便感到喉頭一陣涼意,緊接著隨著胸口一悶,咽處又熱騰起來。我撫著胸口低下頭去,隻見到地麵上鮮紅一抹。
原是我吐了一口血。
身後腳步聲很快響起來,在幽淡的沉水香中,我感到身子騰空起來,我最終昏倒在了他的懷裡。
我數不清這是第幾次轉醒過來了。好像從軍以來,我遇到了各種怪事,總是在昏睡,轉醒,又昏睡。
其實少年時也有過這麼一回,上樹摘果時不慎掉了下來,被砸得昏了過去,顧川送我回的家。等轉醒時發現他正在我家啃著餅,便不爽地瞪著,於是顧川便笑嘻嘻地跟我阿娘說,太好了,他還記得我是誰,看樣子沉璧還沒傻。
而我如今,好像真的犯傻了。
胡軍趴臥在我的榻前。他仍身著著午後的衣衫,披著氅子在我跟前眠去了。我瞧著他不發一語,隻是瞧著他,瞧著他的眉眼、鼻梁和雙唇,瞧著他麵上留下的淺淺傷疤。
獨屬於夜半的靜謐中,我靜靜望著入眠的他,刹那間覺得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縱使今日聞訊如此,我卻依然沉溺於他與我曾共同編織的夢境。
你糊塗啊,劉沉璧。
我自嘲著歎了一聲,欲側身向內,卻不想被他拉住了手。
醒來的胡軍聲音略帶嘶啞,更顯低沉,他問我:“醒了?怎麼不叫我?”
說罷他便抬袖給我拭淚,拭了一半又收回手,最終他輕輕吻去了剩餘的它們。
原來我竟又落淚了。
胡軍端來溫水,我一口氣飲下了半盞,隻盯著他,又覺得眼角濕潤起來。而相較於我,胡軍顯得有些無措,但即便如此,他的無措依舊帶著沉穩,他沒有慌張地道歉,而是跟我說他永不會食言。
“沉璧。攻下絳州後,我們便回去罷。屆時,我或許會與盧芳和離。”
我原本側倚在他的肩頭,聽得此句不由得抬身看他。或許這句話所蘊含的太多,一時間我竟不知如何作答。
“回去?”我略帶驚訝地問他,“你是同意不繼續攻……”
他沒有等我說完,單說了一個“是”字。隔了半晌,方道:“或許是今日午後聽你所言複州之事,方才夢中,我得見故人。於其中我問了許多,而他們隻是滿身血汙地站著,不願同我說一句話。直到我言及內心亦不願再攻莨國,他們方才漸漸微笑,終於離去。”
“況且若當真按照原來的打算,逖煜將你擄去莨國,我怕到時不但你會受難,並且若他以你作要挾於我,恐怕……我將永遠有愧於眾人。”胡軍說著搖了搖頭,低眸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