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若沃春(七) “掛水還需……(2 / 2)

鬱霈將頭發撩到耳後彆著,拿起勺子很緩慢地現在碗沿上蹭掉粥水,然後低頭將勺子含進嘴裡。

淩晨一點多的輸液室空曠寂靜,陸潮聽見藥水滴落的聲音。

鬱霈安安靜靜吃粥,動作緩慢艱難,頭發一個勁兒往下垂,幾乎是一口粥一口頭發。

陸潮看得頭疼,把手機一放,“簪子呢。”

“你沒有簪子我拿什麼給你挽。”

鬱霈仿佛慢了半拍才明白過來,就在陸潮準備坐回去時一伸手從外賣盒裡抽出筷子遞給他:“用這個。”

“筷子也行?”陸潮脫口而出,想到他那天用筆挽頭發又將剩下半句話咽了回去,接住筷子站在他身後拿起頭發。

“你會嗎?”鬱霈見他遲遲沒動,輕聲提醒他:“把頭發在筷子上繞兩圈然後插進去就好了,很簡單的。”

“我知道簡單,不用你教。”陸潮稍微回憶了一下他上次挽頭發的樣子,自信拿起頭發繞了一圈把筷子往裡一插。

當場散了。

陸潮撿起筷子又試了兩次完全挽不住,他那天是怎麼拿鉛筆挽上去的?

鬱霈轉過身看他拿著筷子一臉焦躁,笑著從他手上拿走筷子:“不行就算了,我這樣也能吃,不妨事。”

“算不了,沒人能說我不行。”

陸潮掏出手機搜索視頻,隨便點了一個進去,“手殘也能學會的簪發教程來啦……”

陸潮:“?”

鬱霈看陸潮臉都要綠了,忍不住莞爾:“試試?”

“轉過去。”陸潮粗略看了一遍視頻,把筷子在嘴裡咬著,兩隻手攏起頭發按照視頻上繞了一圈。

失敗。

“手殘也能學會的簪發教程來啦……”

“手殘也能學會的簪發教程來啦……”

“手殘也能學會的簪發教程來啦……”

連看三遍,陸潮的耐性逐漸逼近臨界點,忍著煩躁將筷子往攏好的頭發裡一插,鬱霈頓時倒抽了口涼氣。

陸潮手一停:“弄疼你了?”

鬱霈忍著頭皮的扯痛,輕聲說:“不要緊,不疼。”

筷子頭是平的,插進去時抵住了幾根頭發,陸潮放慢動作轉了兩圈讓頭發滑下去緩慢往前推,雖然鬆鬆垮垮不太漂亮但總算是挽住了。

鬱霈脖子很細,又白,有一束頭發沒挽上去,順著脖頸深入到白色襯衫裡,含蓄又惹人探究。

鬱霈回過頭摸了摸頭發,笑著說:“挽得很好。”

陸潮從他脖子上收回視線,也沒管他是不是違心的誇獎就那麼坦然受了,“沒人能說我不行。”

鬱霈輕笑:“嗯,手殘也……”

陸潮一聽,猛地壓近鬱霈,勾住他襯衫的領口往自己一拽,皮笑肉不笑地威脅:“你敢再往下說一個字,我就揍你。”

“你不是說不會打我麼。”鬱霈忍著笑,抬手在他額頭上輕輕一推,“讓開一點,我要吃飯了。”

陸潮讓他笑愣了兩秒,輕咳一聲收回手坐回去。

他本以為鬱霈飯量不大,隻讓人做了份粥送來,忽然想起店裡的招牌甜點就隨手要了兩個,奶茶喝不下去就拿著捂手。

沒想到一整份粥連帶著兩碟點心一口氣全吃完了,末了還意猶未儘的捧著奶茶一會一口沒完沒了。

他抬手在鬱霈腰上捏了下,“你這麼能吃,肉長哪兒去了?”

鬱霈怕癢,本能縮顫了下:“你彆弄我腰。”

陸潮總算知道他一個弱點,發現新大陸似的又往他腰伸了伸手:“你怕癢啊?還有哪兒也怕?脖子怕不怕?”

鬱霈咬著吸管直躲,藥水管子也被他帶得左右亂晃,猝不及防被陸潮往回一拽,“亂動什麼,針弄掉了還要重新紮。”

鬱霈被他倒打一耙,咬著吸管說:“那你彆碰我。”

“碰你怎麼了,你吃我這麼多東西撓你一下也不樂意?我就是拿去喂個貓他也得衝我撒個嬌。”陸潮撐著頭,靠在椅背上衝他懶散一笑,“你會撒嬌麼?白眼兒狼。”

鬱霈一晚上被扣了好幾個帽子,恍然發現陸潮根本不是冷淡暴躁,骨子裡藏著的分明是惡劣流氓與胡攪蠻纏。

雖然是比較斯文的流氓,但這種人往往比真正的流氓更加難纏。

鬱霈咬著吸管,香甜濃鬱的奶味在口中散開,暫且忍了。

三個半小時過去,兩瓶水總算掛完。

陸潮去叫柳敏來拔針,順便取了藥單回來,到窗口取藥時陸潮要付錢被鬱霈攔住,但等他一摸口袋氣氛再次僵持住了。

他沒帶錢。

陸潮拿出手機掃碼,單手撐著櫃台衝他笑:“你現在才記起自己沒帶錢?同學,你剛才在急診掛的那兩瓶是白開水?”

鬱霈站在深夜的街頭頭一次對這個世界的高速發展產生了強烈的不適應。

他本來覺得不用手機也沒什麼,能唱戲就能活下去,現在看來不是這樣的。

他想要融入這個世界,就必須得改變自己,必須去學著怎麼使用手機電腦和這個世界的必需品。

他不是鬱蘭橈了,他是鬱霈。

回到學校已經快三點了。

鬱霈換了衣服爬上床也沒多少困意了,反倒是陸潮困得雙眼布滿血絲。

他找出舊手機正思索該從哪兒學起,一個盒子突然落在手邊。

“用這個,說了是賠給你的,不喜歡就扔垃圾桶,彆還給我。”

鬱霈根本不會用這玩意,看著兩個手機一片茫然。

陸潮站在桌邊喝水,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活像是根本不知道這玩意怎麼玩,但他在自己跟前接過電話,還給他打過電話。

如果是裝的,這演技可以去拿奧斯卡了,他親自頒。

陸潮擱下杯子上床,看他還在發呆,“卡換了沒有?”

“嗯?”

陸潮“嘖”了聲,邁步到他床上從新手機盒子裡找出卡針又拿過他舊手機,指尖一碰屏幕,那坨蜘蛛網頓時亮了。

屏保是他的照片。

明顯是偷拍的,背景是籃球場的換衣間,他半撐著衣服往上脫,露出良好的腰腹肌肉曲線以及沁著薄汗的後腰。

-

鬱霈睡得晚,起來時已經快七點了,見陸潮還在睡便放輕了動作下床。

吃完早飯給陸潮帶了一份送回宿舍才又下樓去練功房,距離中秋晚會隻有幾天時間了,他得再加緊時間。

他沒有自己的戲服和頭麵,得跟係裡借,鬱霈到辦公室時裡頭沒人,他坐著等了一會兒,眼神不自覺落在了鳳冠旁邊的琵琶上。

他走過去,伸出指尖在弦上撥了兩下。

“趙老師我……”

鬱霈聽見聲音回頭的一瞬間心臟猛地墜了下,梁錦螽?

“趙老師不在嗎?”青年拿著一疊資料進來,說話時麵上含著幾分笑意,連嗓音都溫和的像是春日的風。

鬱霈晃了晃神,他雖然不信轉世之說但眼前人實在太像了,況且他自己這張臉也和百年前的自己一模一樣。

“你好,我是文學係的梁鐘。”青年朝他伸出手,笑說:“你是鬱霈吧?我在學生會看到你的節目錄像了,唱得很好聽。”

鬱霈回過神,和他交握了一下,“你好。”

梁鐘把資料放在桌上,扶了下眼鏡朝他背後看:“你會彈琵琶啊?”

鬱霈收回手,卻沒回答。

梁鐘也沒多問,仍舊掛著笑意自我介紹:“我是這次中秋晚會的主持人之一,期待你到時候的精彩演出。”

鬱霈望著他的臉,試圖從裡頭看出幾分梁錦螽的痕跡,但無論怎麼看都沒有他的陰鬱狠戾以及難以預測的陰晴不定,隻有如沐春風的隨和。

“我還有事,先走了。”

梁鐘看著匆匆離去的鬱霈,略微皺了皺眉,他怎麼見自己跟見鬼了似的?

不過他長得倒是真挺漂亮,那天他出去辦事不在,一回學生會就見沈靜妙幾個人圍著電腦看視頻,連他進來了也沒發覺。

他探頭掃了眼,頓時怔住。

他沒聽過戲,雖然也能刷到一些戲腔歌曲但還是頭一次聽見那麼正宗的戲曲,鬱霈穿著普通的白襯衫和黑色長褲,可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仿佛生了鉤子,婉轉幽怨的唱腔像是隻蠱深深紮根,很輕易地勾動人的心弦。

他聽第一聲就呆住了,屏息凝神直到一小節唱完才記起呼吸,他從來不知道男人能發出那樣的聲音,透過鏡頭的眼神瀲灩得仿若春水。

鏡頭裡的鬱霈已經足夠好看,沒想到本人更加漂亮。

梁鐘抬手在琵琶上撥了撥,很輕地重複了一遍:“鬱霈。”

-

陸潮醒來的時候已經八點半了,揉著沉重的頭坐起身先往對麵看了眼,被子疊的整整齊齊的,連一點兒褶皺都沒有。

一大早又出去了?

昨晚才病著,睜眼就去練功房,不要命了?

陸潮下床看到桌上放著兩個包子兩個燒麥還有一份粥,伸手一摸已經涼透了,大概是買了很長時間,他拿過被糖果壓著的便簽紙,一怔。

繁體字?

字跡流暢勁瘦自帶風骨,筆法外露冰冷鋒利,陸潮有些意外他居然能寫這麼一手好字,不過字條內容卻完全沒有半點兒鋒利,反而很溫柔。

陸潮:

我不清楚你口味如何,想來你不愛吃甜就買了鮮肉包子以及兩隻翡翠燒麥,我嘗過,味道不錯,希望你喜歡。

落款:鬱霈。

一張字條寫得十分正式,有抬頭有落款,遣詞酌句文縐縐的卻又在貼合白話口語。

陸潮捏著字條,腦海裡莫名想起他坐在這兒寫字的模樣,嘗了一口他特地買回來的翡翠燒麥。

冰涼,生硬,極其難吃。

陸潮吃完早飯下樓,他今天要回家一趟,上周老爺子進醫院雖然心臟沒問題但查出血壓偏高,正在家裡養著。

他到家的時候沒看到老爺子,一問才知道昨天就鬨著回老宅去了。

嚴致玉倒是在家,攬著個真絲披肩在落地窗旁邊,跟幾個保養良好妝容精致的太太喝下午茶。

陸潮額角一跳。

“呀,一段時間不見小陸更帥氣啦。”

“在學校有沒有交女朋友啦?”

陸潮挨個兒打了招呼,幾位太太紛紛誇他教養好,成績也好還聽話,是他們這個圈子裡數一數二的爭氣。

嚴致玉笑說:“哪有,陽奉陰違罷了,我讓他學個金融財經將來我也能輕鬆點兒,結果他倒好,給我偷偷跑去學航天,弄那個什麼飛行器設計製造。”

蘇太太笑說:“搞科研好的呀,將來做航天設計師,多體麵。”

“是呀,他還願意陪你逛街,上次宴會穿個西裝帥的喲,我家那個臭小子就不說了,就知道吃喝玩樂,這不,又纏著爸爸給他買車。”

嚴致玉擺擺手,笑說:“可彆誇他了。”

陸潮裝了半天的大尾巴狼,輕車熟路展現爐火純青的沉穩矜貴,端出一派首富獨子謙恭又優雅的逼王氣息。

嚴致玉看得直牙疼,擺擺手讓他快走,陸潮火速溜了,再下來時幾位太太已經走了。

他長舒了口氣,從碟子裡揀了塊餅乾送進嘴裡,嚼了兩下艱難咽下去。

“你昨晚進醫院了?”嚴致玉上下掃了兩眼,絲毫沒看出半點病氣隻是眼睛有些紅。

陸潮:“沒事。”

嚴致玉攏著披肩看他,“沒事去醫院旅遊?大半夜一點多讓人煮粥做點心,彆跟我說那不是給你吃的。”

陸潮沉默兩秒,確實不是給他吃的。

嚴致玉撐著下巴端詳了一會,看他喝玫瑰花茶難以下咽的表情,腦子裡靈光一閃。

“寶貝兒子。”

陸潮一嗆,“有話說話。”

嚴致玉瞪他一眼,接著又笑眯眯問:“你跟我說實話,昨晚的粥和點心給誰吃的?你不吃甜,還特地讓人多放糖,老實說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小姑娘漂亮嗎?學什麼專業的?”

陸潮下意識跟著話想了下,漂亮,頂尖的漂亮,但很可惜……

他放下杯子,無情的掐滅了嚴致玉的幻想,“沒談,同學,男的。”

嚴致玉“哦”了聲,沒趣道:“男的啊,那沒事了。”

他恐同,男的沒戲。

-

中秋晚會定在周四晚上,演出結束接著便是中秋連帶著國慶的假期,一共放七天。

鬱霈的節目在第六個,大學晚會總要進行一些激情澎湃又積極向上的演講,熱烈的開場舞結束之後主持人就開始請校長致辭,無非總結過去展望未來,一番宣講宣布晚會正式開始。

鬱霈已經上完妝,他從拿起油彩的一瞬間就有些手抖,甚至連耳朵裡都泛出了一絲似有若無的嗡鳴。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幾乎和百年前毫無二致,但又截然不同,他抬手虛虛的在眉眼上描摹了一下,微吊的眉眼滿是風情,珠翠鳳冠壓頭,一舉一動恍若楊妃在世。

他很輕地喘了口氣。

“鬱霈,你好漂亮啊!”陳津呆呆地看著他,眼睛都直了,猛地咽了咽唾沫說:“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扮上的樣子,真好看。”

鬱霈衝他笑了下,頭上的鳳釵隨著動作微微顫了顫,在後台熾白的燈光下晃得陳津心臟撲通撲通都快失靈了,不受控的紅了耳朵。

“這段時間還要謝謝你幫我,否則我也不能上台,還有剛剛,麻煩你幫我穿戲服。”

陳津連忙擺手:“沒、沒有啦,我也沒幫上什麼忙,對了,快到你了,準備一下上場吧。”

鬱霈笑了下站起身,裙角隨著他的動作蕩出一點波紋,水袖下的指尖鬆鬆搭在玉帶上,這套戲服足足重十幾斤,穿在他身上卻像是薄如蟬翼。

這戲服一直放在係裡,質量不算特彆好,陳津卻不知道穿在鬱霈身上居然這麼好看,他看著清瘦的背影莫名在心裡冒出一個念頭,風華絕代也不過如此吧。

鬱霈最近在學校風頭極盛,因為先前的流言以及論壇上的帖子,整個晚會的最佳關注點都在他身上。

一部分想看他出醜,一部分好奇學生會說的是真是假,還有一部分是單純的對鬱霈這個人好奇,剩下的個彆人就是真心想聽他唱戲的。

徐驍和林垚兩個人準備好花籃,一筆一劃十分虔誠的寫了503全體祝鬱霈演出圓滿成功,倆人一路從校門口扛到會場,讓進來的每一個人都親眼看一遍。

褚思文一看當場叫起來:“你們居然偷偷訂花籃不告訴我?”

“503宿舍全體……”徐斯沐伸手拽了下絲帶,直接拽掉了,“我靠?”

徐驍一把扯過絲帶緊張兮兮地往回安,惡狠狠瞪了他一眼:“你這手怎麼這麼欠呢,要是鬱霈今晚演出出什麼意外我就把你頭擰下來。”

徐斯沐舉雙手投降:“我謝罪,我當場謝罪,演出要是出問題我直接提頭來見,瞧你緊張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上去唱呢。”

徐驍好不容易安好絲帶,長舒了口氣。

周珂在一邊樂得不行,左右看了看發覺少了個人,“哎”了聲:“老陸呢?怎麼沒見他來,你們不是503全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