霈若沃春(七) “掛水還需……(1 / 2)

“陸潮?”

“彆急。”陸潮彆過頭,把手往盆裡一放當場凍得倒吸了口涼氣。

體溫快速下降,他也冷靜下來了,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有病提出用手。

幾乎凍僵的手指貼上頸側動脈,滾燙的體溫順著指腹的每一根神經緩慢流淌,一寸寸恢複知覺。

回暖的指尖觸感敏銳,頸動脈一下一下在陸潮指腹下跳動,他不由自主在血管上蹭了兩下,將白皙頸側揉出一片濕潤水澤。

鬱霈側著脖頸繃出漂亮的弧度,微微垂著的睫毛因為涼輕輕顫了兩下,喉結上下一滾很輕地瑟縮了一下,透著股引人摧毀的脆弱。

陸潮本來隻是想給他貼貼額頭,沒想到他居然把脖子露出來了,那麼乖順的送到他手上。

燥熱卷土重來,陸潮收回手抓了幾顆冰塊在掌心裡讓體溫快速下降,卻絲毫沒有壓下心底的火。

他撚著冰塊,再抬手時,五指一張直接攥住了鬱霈的脖子。

鬱霈被嚇了一跳,通紅的眸子微微顫了下,卻沒有反抗而是十分柔順地任由著他掐住脖子,喉結完全不設防地抵在他的掌心,隨著吞咽的動作輕輕一滾。

陸潮一點點收緊手指,感覺到骨骼的弧度,以及更明顯的脈搏。

他隻要再重一點、再久一點,眼前的人就會窒息。

兩人就那麼對視了幾秒鐘,鬱霈忽然很輕地打了個嗬欠,無聲的緊繃一下子散了。

陸潮指尖一鬆,收回了手。

柳敏給病人換水經過,不自覺往這邊瞥了眼,物理降溫一般都是拿毛巾包冰塊放額頭上,這男寶貝不惜先給手降溫還貼脖子,真會玩。

還說不心疼。

鬱霈像是絲毫沒有察覺剛才的動作有什麼不妥,抬手蹭了下眼角生理性的淚水,啞著嗓子困倦道:“你弄得我脖子上都是水,降完溫我衣服都要濕了,還是彆再弄了。”

這句話略帶鼻音,說得又慢,軟綿綿和撒嬌一樣。

陸潮看向他濕漉漉的脖子,擰乾毛巾捏住他下巴一抬,在他轉頭時又強行擰回來,“彆動,小孩兒都比你聽話,嘶,說了彆動,再動揍你了。”

鬱霈被迫仰起頭,喉結弧度流暢明顯。

“水滴到脖子裡了,冷。”

陸潮垂眸一看,毛巾上的冷水果然擰成了一小滴,不住往他脖子裡滴,從他這個角度能看到形狀漂亮的鎖骨和以及順著胸膛緩緩往下滴的水。

“我擰乾行了吧,你比小公主還會使喚人。”陸潮收回手把毛巾狠狠擰了兩遍,確保沒有半點兒水才又拿回來在他脖子上緩慢擦拭。

鬱霈脖子上也有一顆很小的紅痣,像一枚小小的血珠。

他皮膚薄,毛巾蹭一下就紅,擦完水整個脖子像是被人蹂躪過似的,被冰敷過的血管附近也泛著可憐的紅。

陸潮在冰水裡浸著毛巾,腦子裡莫名冒出一個念頭,這麼薄的皮膚真要是跟人上床恐怕那痕跡三天都消不了,還這麼嬌氣,狠一點兒恐怕就要哭。

思緒驟然一停,陸潮抓著毛巾的手陡然繃出根根青筋。

沉默片刻,他把盆一放,三兩下擰乾毛巾遞給鬱霈,“自己搭在頭上。”

鬱霈被他剛剛那個冰冷的手弄得怕了,而且他發著燒本來就冷,接過來拿著和他打商量,“我其實沒那麼嚴重,不用了。”

陸潮雙手交握揉搓回溫,聞言一下笑了,“我發現你這嘴是真硬,哎,你說我要是真揍你一頓,你說不說實話?”

鬱霈沒聽明白他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但看他十指通紅,在冰水裡浸透那麼久估計早就失去知覺了,也有了一絲不忍。

老老實實把毛巾放額頭上,絲絲涼意順著毛巾進入毛孔,反倒讓他昏沉發脹的腦袋舒服了一些。

為了不讓毛巾掉下去,他被迫仰起頭,看著稍微有些刺眼的燈,緩緩伸出手在眼睛上擋了擋,光從指縫裡漏下來,落入眼睛裡。

他動了動指尖有些恍惚,不知怎麼忽然就想到了梁錦螽。

他剛被賣到戲班的時候又瘦又小,兩隻眼珠顯得尤其大,班子裡的師兄都叫他“小煙鬼”,梁錦螽就和他們打架,警告他們不許欺負他。

梁錦螽和他不一樣,他是主動來的也是主動離開的,逃跑那天他讓鬱霈給他打掩護,兩人裝作去野外喊嗓,若無其事離開科班。

梁錦螽站在漫天大雪裡問鬱霈要不要跟他一起走,鬱霈搖搖頭,跟他說以後來聽自己唱戲。

梁錦螽人狠也有魄力,很快就出了頭,重逢那天他一身軍裝坐在台下,聽鬱霈唱完一出戲緩緩抬手鼓掌。

鬱霈當年掩護他離開自然吃了很多苦頭,被師傅罰跪在雪地裡也沒供出梁錦螽。

其實這在他心裡其實是件很小的事,哪怕不是梁錦螽,彆的師兄弟真心想逃走他也會施以援手,何況那時候梁錦螽保護了他。

梁錦螽後來調查出這件事直接槍殺了班主,把一隻裝了手的盒子丟在他擺著頭麵鳳冠的桌上,含著笑說:“小魚,我回來晚了,讓你吃了那麼多苦。”

鬱霈險些吐出來,描眉的手一歪,在太陽穴重重戳下一個黑色的凹痕。

他的所謂報恩,輕而易舉抹殺了一條人命。

陸潮抬頭看了眼輸液進度,藥水滴得奇慢無比,半個小時過去了都沒見少,估摸著還需要兩三個小時才能滴完。

手機在褲袋裡震了震,他拿出來還沒回幾條肩膀上忽然一重,一偏頭發現鬱霈居然又睡著了。

“屬瞌睡蟲的吧,不是睡覺就是在睡覺的路上。”

話音未落,鬱霈頭一歪整個人向下栽去。

陸潮下意識伸手托住他下巴把人帶了回來,動作太快險些把腰閃著。

“你真是……”陸潮磨了磨牙,把半句臟話咽了回去,“老實點兒。”

陸潮把人扶好靠在椅背上,準備打兩把遊戲消磨時間,但剛把鬱霈手上緊攥著的濕毛巾拿出來丟回盆裡就發覺他又向下歪。

這樣他根本沒法兒繼續打遊戲。

陸潮盯了他一會兒,把人一攬擱在了自己肩上靠著,三分鐘過去了他跟個雕像似的動都沒動,直接把陸潮氣笑了,“靠我身上就不動了,故意的是吧?你到底睡沒睡著?”

鬱霈睡得安穩,陸潮看著他胸口一起一伏,一抬手將他攬在懷裡靠著,另一隻手摸出手機準備刷會視頻,結果手機又響了。

電話那頭是他親小叔陸煉,幾年前一聲不吭從大學退學,拋棄大好前程窩在那個小航司裡泡機油擺弄零件,接著就跟家裡出了櫃,對象還是他們航司的機長。

那人一派冷淡,從外表完全看不出是個gay,陸潮雖然恐同但對同性戀沒有偏見,跟他關係比跟陸煉還好。

手機一直響個不停,鬱霈像是被吵著了,略微動了動眉梢發出一聲難懂的囈語。

陸潮按下接聽壓低聲音問:“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陸煉在那頭歎了口氣,幽幽道:“本來你謝叔有幾個航天展的票,讓我問問你想不想去,看來你也不是很想要,掛了。”

陸潮:“……”

陸煉見他沉默,一下笑了:“我回來看看老爺子,順便把票給你帶回來,還有你謝叔給你帶的幾個紀念模型。”

陸潮:“已經回來了?”

“沒呢,中秋吧,你謝叔這幾天要飛墨爾本,回來才有假期。”陸煉說著掃了眼時間,“你乾什麼呢?快一點了還不睡。”

陸潮:“掛水。”

陸煉:“你?哪兒不舒服?你長這麼大我還沒見你掛過水。”

陸潮低頭看了眼睡的正沉的鬱霈,把人往後攬了攬,“不是我,同學。”

陸煉更奇怪了,陸潮什麼脾氣他一清二楚,可以幫人叫120送醫院也能幫人墊付醫藥費,但要說耐著性子在淩晨枯坐陪人掛水,這簡直比天上下紅雨還稀奇。

“同學還是對象?前段時間你媽媽還抱怨呢,說她這輩子是不指望你結婚了,沒想到你這麼快就給她找了個兒媳婦。”

“打算什麼時候帶回家給她看看?她知道一準高興,說不定也不怨你背著她偷偷改誌願跑去學航天的事兒了。”

陸潮讓他一通問句砸得頭暈眼花,抵著牙尖無語道:“你腦洞是不是太大了。”

陸煉:“剛給你發消息也不回,我還以為你睡了,對象不讓玩手機?”

陸潮:“是不方便。”

陸煉揶揄道:“怎麼,掛水還需要你抱著?”

陸潮低頭看了眼,確實,抱著挺安靜,撒手就歇菜。

陸煉這麼多年他還真沒見過陸潮跟哪個女孩子走得近,不由得好奇到底是什麼天仙,能迷得他消息也不回就這麼專心陪著掛水。

“說說。”

陸潮:“說什麼?”

“學校的女孩子?小姑娘學什麼的?能不能幫你繼承億萬家產?”

陸潮一手托著鬱霈,麵無表情地澆滅了陸煉的好奇:“男的,我室友,不能幫我繼承億萬家產。”

陸煉陡然安靜下來,“……行。”

陸潮掛掉電話,一隻手托著鬱霈的腦袋,稍微活動一下被他壓得酸痛的肩膀,又輕輕將他放回肩膀上靠著。

藥水已經滴了一大半,陸潮掃了一眼收回視線,找了個視頻調低聲音打發時間。

一瓶水快滴儘的時候鬱霈醒了,打著嗬欠坐直身子,這才發現自己一直壓著陸潮的肩膀。

“我重不重?”

陸潮抽回手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臂,奇怪道:“再壓一會我都要截肢了,你人這麼瘦,壓起人來跟個實心球似的,沒長體重,全長腦子了?”

鬱霈看他手腕壓痕,他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陸潮居然就那麼抱他一動不動,頓了頓,抬手在他手腕上揉了揉。

陸潮拿手機的手一哆嗦。

鬱霈指腹柔軟,一下下揉在手腕上帶來莫名其妙的酥麻。

手臂被壓的時間太長血液不流通,一碰就針紮似的疼。

陸潮鬼使神差地沒收回手,反而張開五指任由著他的手和血液裡的針刺一起在他手腕上肆虐。

鬱霈垂著眼,從他手腕一路揉到指尖,揉得非常認真。

陸潮莫名想到那天在練功房,他就那麼坐在地上從腿根一路揉到腳尖。

“行了彆揉了。”

“怎麼了?我揉得很難受?”鬱霈一臉無辜,出口的話卻帶著無限的曖昧讓人聽得牙根兒泛酸。

陸潮攥了攥手指,沒搭腔。

鬱霈仰頭看了眼持續滴落的藥水,“幾點了?”

陸潮按亮手機,“一點半,有事?”

“沒事。”鬱霈打了個嗬欠,很輕地搖了下頭:“有點餓了。”

“餓就忍著,現在一點半上哪兒給你弄吃的,外賣早停了。”

鬱霈晚上沒吃什麼東西,一個雪媚娘一杯兩口就能吃完的香草小圓子,還有那個隻喝了兩口就被褚思文拉走了的牛乳茶。

他發燒的時候眼睛會很紅,整個眼尾紅的像是被人用力揉過,用這張臉這個表情說餓了的時候簡直和撒嬌一樣。

陸潮不知怎麼就想到嚴致玉養的那隻布偶,眼睛又大又亮,最愛撒嬌,每次犯了錯就軟乎乎跑到人懷裡蹭蹭,讓人完全狠不下心責罵。

他也一樣。

“中午吃什麼了?”

鬱霈舔了舔乾燥的嘴唇,很輕的咳了一聲才說:“中午在練功房,沒來得及。”

“你一整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合著他從練功房回來就直接去褚思文那兒了?知道的是他救了褚思文,不知道的還以為褚思文救了他。

鬱霈按住胃部,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看陸潮垂著眼像是不太想搭理他的樣子也沒再開口,就那麼靠著看他玩手機。

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點來點去,他看不太明白。

陸潮發現他的眼神,把手機一按,轉過頭來看他認真的眼神,把嘴角一勾:“你盯我手機看什麼呢?萬一我在跟女朋友聊天你也看?”

鬱霈略愣了愣,“你女朋友?”

陸潮挖了個坑反倒把自己埋進去了,僵持半晌一下笑了,順著他的話說:“嗯,我女朋友,你想不想看她長什麼樣?”

鬱霈猜測是賀薇薇但又不確定,遲疑半晌點了點頭。

陸潮見他真信了,心情大好的收起手機,“想得美,我寶貝哪兒能隨便給人看。”

鬱霈點點頭:“也是。”

柳敏來換最後一瓶藥水,看兩人在聊天也忍不住笑了:“和好了呀?”

鬱霈茫然抬頭。

“他剛才抱你來醫院那麼著急,我看得出來他其實挺心疼你的,要不然也不能忍住我教訓他那麼長時間。”

鬱霈有些錯愕,“啊?”

陸潮靠在椅背上衝柳敏笑,“治病救人是您副業吧?”

“你這孩子。”柳敏瞪了他一眼,換了藥水高高興興走了。

鬱霈嘴裡發苦,燒褪下去反而有些冷,陸潮手機響了,接起來就匆匆往外走,沒多時拎著一個酸枝木色的食盒回來。

食盒裡放著一份熱氣騰騰的粥,還有兩碟精致的點心和一杯奶茶,陸潮取出來放在他手邊,把盒子往旁邊一丟。

鬱霈怔了怔,“給我的?”

陸潮的笑裡摻雜著幾分毫不掩飾的輕嘲:“不然呢?除了你還有誰淩晨一點半喊餓,我發現你確實不是嬌氣,你是真會折騰人。”

鬱霈噎了片刻。

他餓歸餓但真沒打算折騰人,也就是隨口感歎一句,沒成想陸潮真能在大半夜弄到這麼一份滾燙的粥來,但帽子扣了飯弄來了,他也摘不掉了。

“哪兒來的?”

“路邊撿的,不怕死就吃。”陸潮看他一隻手不方便,拆開勺子往他懷裡一丟,順道兒補了句:“敢不敢吃?”

他出去攏共不到五分鐘,況且他說周邊店鋪早關門了,鬱霈猜測是在他說餓的時候就特地找了人做的,卻不肯承認。

也是,年輕人就是這樣。

鬱霈攪著粥忽然想到他死前的一年,恰逢他生辰,小徒弟們花了心思給他慶生又怕挨他訓斥,隻能嘴硬說碰巧記起來不是特地準備的。

最大的那個徒弟鬱文思是鬱霈在街上撿的,數九寒冬裡渾身凍得發紫已經快沒氣了,鬱霈請了大夫給他灌了不少好藥才撿回一條命。

文思右腿殘疾唱不了戲,留在班子裡伺候鬱霈。

鬱霈給了他姓還給他起了名字,讓他以師徒相稱但他執意隻做個下人。

鬱霈拗不過他,也就隨他去了。

文思也是這麼個麵冷嘴硬的性子,生辰那晚煮了長壽麵,緊抿著嘴唇憋出一句祝他生辰快樂,年年歲歲長長久久。

可惜,次年他就死了。

鬱霈晚上其實吃了飯,但還是端過長壽麵笑著和文思說:“文思的心意啊,那為師得吃一口,咱們一塊兒年年歲歲長長久久。”

他決定以身為餌那天,相比較其他人的勸阻、悶聲哭泣的不舍,文思一句話都沒說,照常伺候他換上戲服送他上台。

鬱霈上台前回頭看了他一眼,他正蹲在地上收拾戲箱,把他的戲服首飾一件件往裡擱。

鬱霈捏著勺子將思緒收攏,看著粥莞爾笑了聲:“嗯,寶貝給的啊,就算有毒也要吃一口。”

陸潮被那聲含著笑的“寶貝”刺得心一麻,磨著牙在心裡想,這人到底有沒有失憶?給他看病那醫生到底靠不靠譜?

“陸潮。”

“乾嘛?”

鬱霈撩開弄到唇上的發絲,“你能幫我挽一下頭發麼?”

陸潮:?

失憶個屁,這撩他的技術完全不像失憶,像是去進修回來的。

“不行嗎?那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