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悠是在百年後的一個午後,悄無聲息地離去的。
那天早晨,他起來隻覺得渾身疲乏,莫名的直覺告訴他,自己大概大限將至。他十分平靜的同元淙講了這件事,元淙也十分平靜的接受了這個事實。
他們相擁著,坐在淩悠最喜歡的竹椅上,吃著元淙為淩悠買來,原本打算慢慢吃完的小吃,淩悠微眯著眼,語氣懶散:“淙哥,等我走了,你要給我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地安葬。”
元淙點了點頭,他的臉上帶著笑容,好像淩悠說的不是自己死後的事情,而是他們下一個出遊的目的地。他的態度顯然讓淩悠十分放心,淩悠將自己縮在元淙的懷裡,蹭了蹭他的脖子,才說道:“不要難過,我能活這麼久,本來也是上天的垂憐了,對吧,淙哥?”
元淙低下頭,輕吻淩悠的額頭,應道:“是。”他的表情平靜,可聲音卻不自覺帶了一絲顫抖。若是在平時,按照淩悠對他的了解,怎麼都能第一時間發現他的不對,可此時的淩悠實在是太累了,往日已經習慣的疼痛忽然強烈了太多,讓他沒有辦法分出心神,去關注這麼細微的事情。
光是克製著自己不要顫抖,就已經讓他費儘了全力。
所以他也隻是合著眼,輕輕地歎了口氣,才說道:“等我走了,你要幫我看看,南帛的樹,北闋的雪,西漣的花,還有東海的月……”
元淙隻是點著頭,他能感覺到懷中人細微的顫抖,他知道,淩悠現在很疼了,他抬手,輕輕地握住淩悠的手,說道:“好,我去看。”
“聽說東海有一種很好吃的魚,可惜我之前鬨著來中州,沒來得及去,你若是吃到了,一定要告訴我,那魚叫什麼名字,口感如何,為什麼那麼出名……”
他的聲音漸漸地小了下去,語氣也克製不住的帶上了顫抖,卻還是竭力伸出自己的手,回握著元淙的,說道:“淙哥,我很快樂,很幸福,所以你不要為我悲傷,我們相守的時間,已經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太多了,所以,你要為我開心,為我們開心,對不對?”
他的手一片冰涼,身體卻熱的可怕,元淙知道,這是他體內的經脈承受不住愈發強悍的靈力,開始衰敗的表現。他顫著聲,輕輕地握著淩悠的手,生怕動作重了害他更疼:“對,我,我為你,開心,也,為我們,開心。”
淩悠卻已經聽不清他的話了,他側了側頭,輕輕地蹭了蹭元淙的胸膛,語氣已經接近呢喃,牙關不停地打著顫,元淙需要極其費力,才能聽清他在說什麼。
他說:“淙哥,不要,傷心。”
下一刻,元淙感覺頭頂一黑,他抬頭,厚重的劫雲不知何時已經在他們的頭頂聚集。同時,淩悠的修為開始節節攀升,從元嬰中期,很快就突破到了後期,化神初期,中期,後期,合體初期,中期,後期,頭頂的劫雲愈發厚重,黑紫的雷電在其中閃爍交雜。
而淩悠的修為甚至還在攀升,轉眼已經突破了合體期,進入了大乘期。頭頂的劫雲散發出濃重的威壓,將合體中期的元淙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他卻依然輕輕地,甚至是溫柔的抱著淩悠,眼睛看著他的臉,一眨不眨。
淩悠的修為已經攀升到了大乘的中期,劫雲的威壓終於讓元淙無法控製的吐出了一口心頭血,殷紅的血正正地砸在了淩悠的臉上,淩悠的眼珠動了動,手指輕輕地顫了顫,卻終究沒能睜開眼,或者抬起手。元淙此時已經完全無法動彈,隻能看著自己的血順著淩悠的額頭緩緩流下,消失在他霎時變得雪白的發絲之間。
空氣中開始傳來電閃雷鳴,周遭的靈力開始向淩悠湧來,下一刻,他身上的修為又一次暴漲,卻是直接突破了大乘期,達到了渡劫。
就在這一瞬間,天劫似乎終於醞釀好,黑紫的雷閃了幾閃,眼見著就要從天而降,元淙的眼睛已經酸澀無比,卻依然固執的不肯眨眼。
下一刻,就在他的注視中,淩悠的身體如同雪花一般刹那間消融,隻一眨眼的功夫,就這麼消散在了空氣之中,空中的雷劫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打了個措手不及,黑紫的雷不停的在漆黑的劫雲中翻滾,許久,才緩緩散去。
雲銷雷散,陽光重新照射在這一方小小的院落之中,元淙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的手,卻隻看到幾片零散的布。
甚至沒有留下一件完整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