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切本該是哥哥的……”
百裡桉靜默片刻,歎了口氣,說起另一件事:“你知道嗎?在你很小很小的時候我曾在想,真煩啊,要是你沒有出生就好了。”
百裡析一愣,轉過身看他。
“我總在想,要是沒有你,父皇會不會更喜歡我一點兒?母後會不會開心一點兒?特彆是看到母後一個人躲在寢宮裡偷偷哭的時候,我更加希望你從未出生。”百裡桉就這麼平靜地說著藏在心底陰暗處的東西,“嬤嬤抱著你在禦花園裡玩,喊住我,讓我看看你。而我隻看了一眼就跑開了。憑什麼啊,憑什麼你得到了父皇的寵愛,而我得到的隻有責罵和冷落。我真的太討厭你了。”
“哥哥……”百裡析想抓他的手,才伸出去又縮了回來。
他不敢。
“當時的我自私地把一切都歸結到你身上,你那時尚在繈褓之中,想抓我的手被我甩開,衝我笑我也隻回你一個臭臉,不知道何時養成的臭毛病,現在想想真是傻透了。”
百裡桉自嘲地笑笑,“沒多久我就想明白了,一個連話都還不會講的嬰孩有什麼錯呢?我恨的是父皇的不聞不問和冷漠,你不過是被無辜牽連的小孩。我滿心愧疚地想逗你玩,卻不知道該怎麼做了。隻要見到你就會想到先前對你的那些沒有來由的敵意,壓得我難受,覺得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他摸著百裡析的腦袋,微微笑道:“我現在倒是很慶幸,幸好那時候你還不記事,幸好沒有說過那些傷你的話,不然這些年你隻怕會離我越來越遠。”
百裡析聽完這一番話,垂下眼瞼,“可我一直很羨慕哥哥。”
百裡桉有點疑惑:“羨慕什麼?”
“羨慕哥哥有皇後娘娘這麼好的娘親。”百裡析落寞道,“母妃從未待我同皇後娘娘那般好。我時常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母妃親生的,她隻會告訴我如何討父皇歡心、如何讓人稱讚。”
明明應該是最親近的人,卻始終隔著些什麼。
他爭取過努力過,得到的依舊是虛無。
他見過穆靜妍看百裡桉的眼神,都是含著笑意的。有時百裡桉受傷後雖會責怪他,但責備過後還是會心疼地抱著他。
這些都是他在母妃那裡不曾擁有過的。
隻有穆靜妍,把他當成自己的兒子,對他不比對百裡桉差。
所以在三年前那件事情發生後,父皇和母妃都說是穆靜妍和百裡桉害的自己,他卻一個字都不相信。
他想問清楚事情的真相,可已經沒有人可以問了。
疼愛他的皇後娘娘葬身火海,敬重的哥哥昏迷不醒。而他隻能像提線木偶一樣,任人擺布。
他想替百裡桉跟百裡毅求情,最後都是無功而返。
但當百裡毅默許了他能出宮見見百裡桉時,他又退縮了。
穆靜妍的死、百裡桉三年的禁足、他的太子之位……
每一件事都讓他不敢跨過,害怕麵對。
一年前他見到百裡桉的時候,不過是在門口遠遠看了一眼就馬上離開了。
他看到那個原本意氣風發的人,如今病懨懨地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連伸出手想接住落花的力氣都沒有。
像是一身傲氣被人硬生生抽走了。
河涸海乾,消失殆儘。
不應該是這樣的。
百裡析手一鬆,聖旨掉在地上。他抓住百裡桉,著急道:“哥哥,我從來沒有想搶走你的什麼,真的沒有!”
“我知道的。”百裡桉回給他一個寬心的笑,“我沒有在怪你。”
“我一點都不想當這個太子,他們都說是我搶走了哥哥的太子之位。也是因為我,父皇才如此不待見哥哥……”
“沒有的事。”百裡桉打斷他,“這一切不是你的錯,你管彆人說什麼,我說沒有就是沒有,聽懂了?”
“聽、聽懂了……”
百裡桉:“那現在能跟我出去走走了?”
“嗯。”百裡析跟在百裡桉身後,“可我還是想知道,為什麼一定要我繼位,明明哥哥比我更適合。”
百裡桉沿著玄鳴湖邊走,深夜的湖麵平靜,偶爾有錦鯉遊過,留下一點漣漪。
他安靜了很久,斂著眸不知在想什麼。良久後才停下腳步,輕聲道:“往後你就明白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按心裡所想來的。”
“真的……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百裡桉輕歎道。
百裡析皺眉,“什麼沒有多少時間……我怎麼聽不懂?”
百裡桉笑笑,“沒什麼。總而言之,如今重任交到你身上,你就要扛起來,沒有退路了。”
百裡析點頭應聲:“我知道了。”
“我走了,回去休息吧。”
“好。”
江未言還在壽皇殿外等著,百裡桉見江未言望著殿內,不知道在看什麼。
“在想什麼?”百裡桉踩上台階,站到他身後。
江未言回過身,眼睛在他麵上來回打量著,見他似乎沒先前那樣鬱鬱寡歡了。
他上前一步,牽過百裡桉的手,溫聲道:“要回府嗎?”
“嗯。”
江未言手指一轉,和百裡桉十指相扣,他問:“先前沒顧得上問,離開政事堂前,你在看什麼?為何要燒掉?”
百裡桉頓了一下,輕描淡寫道:“沒什麼,無關緊要的一封信罷了,看著心煩,索性燒了。”
沒有人知道,他在離開政事堂前曾回頭看了一眼掛在上方的牌匾。
牌匾上麵寫著“建極綏猷”。
而牌匾後麵是一封再無人知曉、永不麵世的遺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