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秋雲入山、細雨斜橫。
落雲峰竹苑屋外傳來一陣細密的叩門聲。
“師尊,是我。”楚杭輕聲道。
“進來。”
木門吱呀一聲推開,青衫少年沾著雨露,提著一盞三層提盒款步邁入。
他已換下了日間修行的弟子服,此時身著花青色紗袍,領口袖邊鑲繡著銀絲流雲紋。在燭光搖曳下,青衫染眸、長發如墨,比起白日裡的俊俏,更顯幾分柔和。
“這麼晚了,還不睡?”蕭亦行坐在案前,聲音慵懶而淡漠,仿若秋夜裡的星光,透著些許疏離。
楚杭心道,果不其然,師尊還在為白天的事兒惱他。他抿唇一笑,端出一碗桂花蓮子粥、一碟蜜汁糖藕,哄道:“夜深露重,師尊喝碗熱粥再休息吧。”
“你放下便是了。”蕭亦行沒有抬頭。
“師尊...可是還在生我的氣?”少年試探道。
“沒有。”蕭亦行啪地一聲合上書,“你有傷在身,早些回去休息吧。”
楚杭並未理會這逐客之意,而是忽地蹲下身來伏在師尊膝上,一臉真誠:“今日之事都怪弟子任性、考慮不周,師尊隻管責罰便是。”
他衣衫氤氳著濕氣,額前幾道淺色的擦痕仍在,一雙眼如鬱鬱秋水、睫毛簌簌,直勾勾地剜進蕭亦行心裡。
像是被這眸光狠狠一刺,攪動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白衣仙尊輕咳一聲,緩緩收回對視的目光,從懷中摸出一方絲帕,開口道:“這話說的不誠心,我何時罰過你?”
素潔的絲帕上,鬆木和檀香的氣息隱隱氳開。楚杭接過帕子緊緊攥在手心,垂下眼眸語氣軟軟:“弟子知錯,師尊彆生我氣了,可好?”
他神情乖順,每說一句,便讓人心更軟一分。
蕭亦行心頭的氣早就消了七八分,這冷臉也快繃不住了,無奈一揮手:“罷了,你起來吧。”
見師尊態度緩和下來,楚杭展顏一笑,從提盒第三層拿出兩副碗筷,低聲催促:“粥快涼了,我陪師尊一起用。”
他笑眯眯地舀了一碗粥端給蕭亦行,又盛了一碗放在自己麵前。自打知道師尊出身江南,他每年秋天都會釀些桂花糖藕,從第一次做的生疏,到如今已是熟能生巧。
藕色的米粥裡,點綴著金黃細碎的桂花,花香濃鬱、藕塊粉糯、入口清甜。幽幽燭火中,粥的霧氣在眼前彙成一片雲,熟悉的味道裹著滾滾往事,悄悄爬上心頭。
恍然間,蕭亦行仿佛看到多年前的一個夜晚,也有一位少年,一身微光、滿目星辰,坐在屋簷上向他笑道:“師弟,我釀的桂花酒可好?”
夜色如水、雨聲嘀嗒,他不知不覺放下手中的勺子,盯著米粥出神。
楚杭埋頭喝粥,沒有注意到屋內氣氛的微妙變化。咕嘟幾口粥下肚,又夾起一塊蜜汁糖藕向師尊碗裡送去,卻見對麵那人神色悵然,若有所思。
夜風呼地一聲吹開窗扉,微涼的空氣瞬間湧入,讓蕭亦行猛然回過神來。他斂了神色,開口責備:“我與你說過多次,你元神不穩,修行比武不可勉強。今日早些收手便是,何故非要與人一爭高下。”
楚杭道:“兩位師兄不過二十都已入金丹之境,功力修為皆屬上乘。我自知天資不高,但也不敢辱沒師門,隻能儘力一試。”
“這些虛名,我不在意,你自然也不必在意。星辭、星洛是風雷異靈根,靈力之強世間罕有。你是木係天靈根,資質也是萬中無一,不必妄自菲薄。隻是你元神天生有失,修行一事不可強求,還是順其自然吧。”
儘管早已知曉,可楚杭的神色還是有些掩飾不住的失落。這些年來,師尊待他亦師亦友,關照至極,可唯獨在修行上隻是教他一些基礎的護身功法。想來是自己先天有限,又有兩位修為卓絕的師兄繼承衣缽,所以對他不做要求罷了。
蕭亦行自然明白少年心性,拍拍他的肩頭歎道:“修行之路無止無儘,艱險崎嶇。世人求道者眾,成道者寡。說磨礪也好,渡劫也好,千百年來終有幾人得成大道,又有多少人身死魂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