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為境界越高,越是步步驚險,一步行差踏錯,便是萬劫不複。為師不求你萬人之上、一朝飛升,隻願你平安順遂、一世無虞。你能明白嗎?”
影影綽綽的燭火下,眼前人鳳眸沉靜,掛著淺淺的笑意,可楚杭卻敏銳地察覺到他在極力抑製著什麼,聲線不穩、字如玉碎。
其實這些年,他也在其他弟子閒言碎語間隱約聽說過師尊的一些往事。
蕭亦行並非出身碧雲天,而是師從琅琊閣鎮宗長老紀穎舟。二十多年前,師門遭逢巨變,師傅離奇失蹤,師兄以身殉道,這才離開了傷心之地,因緣際會之下改投了門派。
少年心中一酸,後悔又勾起了師尊的傷心往事,立刻低頭應道:“弟子明白,今後定不會再魯莽行事,讓師尊擔心了。”
蕭亦行的神色舒緩了一些。他輕啜一口茶水,又問道:“你那新收的師弟安置妥當了?”
“嗯,我隔壁竹舍還有一間空房,已安排江師弟住下了。他午後去戒律堂領了戒鞭受過罰了,想必是真心知錯了,師尊也莫要與他置氣了。”
“自己傷勢還未痊愈,倒替彆人操心。”蕭亦行瞥了他一眼,“你十歲起便跟隨我在碧雲天修行,未經風雨、未曆人事,我是怕你輕信於人,有招一日吃虧罷了,又怎會真與他計較。”
楚杭眼角彎了彎,雙手拉住師尊的衣袖趁機求道:“弟子日日在這落雲峰上,自是無從知曉外麵的世界。如今我年滿十七,按照門規也可以下山曆練了。”
蕭亦行任由他扯著不置可否,“阿杭,你可要想清楚了。碧雲天雖小,卻可遮風擋雨、自得清淨。天地雖廣,但世事無常、人心難測,我也不能護你萬全。”
楚杭點點頭,認真道:“不入世,無以明大道。弟子心意已決,但求師尊允準!”
燈火的光澤在臉頰流淌,明亮熾熱的眼眸仿若穿越時空,像極了記憶裡的那個人。
山中無歲月,一夢十數年。蕭亦行恍然發覺,眼前的少年終是長大了。
該麵對的總要麵對,該來的也終將會來。他下定決心不再阻攔,“好吧,等你傷好後,我與你一同下山,再帶上星洛和江嶼白。”
楚杭一想到修習多年,終於可以下山曆練、除魔衛道,就抑製不住心生激動。他沒有兒時記憶,自記事起就一直跟隨蕭亦行生活在落雲峰這一方小小天地內。
山上的生活寧靜溫馨,日日相伴,四季輪轉,年複一年。師尊給他取了名字,教他習字讀書,帶他修行練武。
他年少時曾問過師尊,楚杭兩字究竟何意,白衣仙尊卻搖頭不語。
直到有一年中秋,蕭亦行醉酒而去、徹夜未歸。楚杭和兩位師兄實在放心不下,翻遍整個落雲峰找了大半宿,才在後山的竹林中尋到他的身影。
依稀晨光中,那人雪緞為衣、臨風而立,寒潭般的雙眸儘是蒼涼。他似乎帶著淚痕,目光迷離,朝他喃喃一笑道:“荊楚一彆,臨安重逢。”
這一句,近在咫尺,又像遠隔天涯。
夜色朦朧,楚杭的思緒飄了很遠。
燭火熄了又燃,雨聲漸漸停下。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是抵不過困倦之意,撐在桌上的手肘放了下來,沉沉睡去。
少年的臉龐青澀明朗又沉靜如水,一呼一吸美好的如此不真實,像是下一刻就要消散在眼前。
蕭亦行凝視著這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憶起了漫天風雪中,那負劍而立、豪情疏狂的少年,那個喊著他師弟、師弟的少年,那個最後凋零在自己眼前的少年。
猝不及防間,塵封多年的回憶如江河決堤般翻湧,酸楚、悲痛與思念齊齊湧上心頭。他神情微動,輕輕抱起熟睡中的人,邁步向屋外走去。
幽深靜謐的院落裡,楓林如火、夜色儘染。
他低聲道:“師兄,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