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自己對於師尊而言,隻是一個故人的影子罷了。他心裡驀然湧起一陣酸澀,乾脆在榻上打坐調息,默念起了清心訣。
但清心訣並不是萬能的,他越念越覺得心中焦躁難安,念到“心無掛礙,意無所執”一句時,已是心頭顫抖,拚命忍耐,連氣息都急促起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裡屋傳來了一聲輕微的悶哼。
像是最後一根稻草,把腦海中唯一的一絲清明也壓塌了,楚杭心道,完了。
他鬼使神差地下了塌,悄悄走到蕭亦行床前。
由於飲酒的緣故,床上的人睡的很沉,不知是夢見了什麼,眉心依然微微蹙緊。瓷白的臉頰帶著些許紅暈,鴉羽般的睫毛在燭火映照下微微顫動,又帶著無限繾綣與溫柔。
楚杭的心跳似漏了一拍,而後如擂鼓般快速震動。
他壓低嗓音,喚了一聲:“師尊?”
蕭亦行似乎應了一下,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一截如白玉般的手臂露出了被角,薄薄的皮膚下青色血管依稀可見。
楚杭俯下身,那人綿長的呼吸聲近在耳側,帶著似有似無的溫熱氣息。他竭儘全力想壓製住心臟猛烈的跳動,生怕這快震破耳膜的聲音會無所遁形,暴露在寧靜的空氣中。
他眼底一片慌亂。腦海裡有個聲音反複告訴自己,他不過是想替師尊掖好被子而已,但他其實心裡又清楚地知道,自己並不是這麼想的。
楚杭手指發顫,在空中停了半晌,還是輕輕覆上了那人的手腕。肌膚相觸之際,忽然一股神識從他體內竄出,像是被吸引一般,順著那人的身體探入了識海。
蕭亦行低哼了一聲,但並未醒來。
楚杭已是驚出一層薄汗,愣在當場。金丹後期的修士,神識非常強大,對外界入侵者都會自動防禦排斥,他不過剛剛築基,竟然暢通無阻地闖入了蕭亦行的識海,簡直匪夷所思。
他知道不經師尊允許,冒然闖入他的神識是為不敬,可近來發生的事太多,困擾他的情緒太多,少年渾身都燃起了一股探知的欲望,如浪潮一般一遍遍地衝刷理智,燒得他渾身發燙,抑製不住被吸引而去。
楚杭剛叩入蕭亦行的識海,就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
一側數九寒天,冰封千裡,一側火海翻騰,仿若末日。鋪天蓋地的壓抑感湮沒而來,荒涼沉重的令人窒息。
這…便是師尊的識海?
他內心隱隱作痛。
少年在冰天雪地裡漫無目的地走著,天色晦暗,大雪綿綿不歇,冷風如刀割的皮膚快要裂開,晶瑩的雪粒墜在身上久久不化,幾欲把人凍僵。
他鞋襪儘濕,渾身哆嗦,頂著漫天風雪一步一步朝著炎陽火海那頭走去。
漸漸的,在冰火交界之處,隱隱有什麼散發出微弱的熒光。楚杭緩緩走近,看到一株小樹,青葉紫莖、玄華黃實,根節盤根交錯,樹頂枝椏蜿蜒。
這樹隻有一人高,卻紮根於冰火交界之間,佇立在狂風呼嘯之中,澄澈溫潤的靈流從樹乾緩緩向四周散發,柔軟的光暈如春風拂麵,生機盎然。
楚杭瞬間明白了,這顆樹便是蕭亦行識海中平衡水火兩重天的關鍵所在。
水火靈根本性相克,但若加入第三種靈力屬性,陰陽五行便可重獲平衡。
他心念一動,在伸手撫上樹乾的瞬間,神識與樹靈發生強烈共鳴。
楚杭深吸一口氣,催動元神內精純之力,源源不斷向樹乾注入進去。淡青色的光芒順著枝乾裂縫向上蔓延,疏散到每一寸枝葉。瘦小的樹乾逐漸變粗,枝葉像是煥發新機一般瘋狂生長,向廣袤天空伸展而去。
木,主生發,可幻化滋養天地間一切草木。楚杭額頭隱隱浸出汗水,但他不願停下,咬緊牙關堅持,直到原本一個人高的樹木,長大三丈之高,才放鬆下來。
頭暈目眩的感覺隱隱傳來,他有些站立不穩,剛想坐下,忽聽耳邊一聲怒喝:“楚杭,你在乾什麼!”
楚杭陡然一驚,神識瞬間被重重斥回。
驀然睜開眼,就看到蕭亦行已然坐起身,臉色震怒,一把反扣住他的手腕,嚴厲喝到。
“我...”楚杭匆忙之間也不知從何解釋,又急又驚,張了張嘴還想說什麼,忽覺眼前一黑,仿佛全身都被抽空一般,軟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