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雷聲早已遠去,驟雨停歇,春光粼粼。
楚杭用力掐了掐眉心,從夢境中醒來。
這一場夢,把顧衍之這個冷冰冰的傳說變成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原來那位驚才絕豔、遙不可及的大師兄,也有著如他一般青澀的少年時光,會痛、也會笑,麵對喜歡的人也藏著這樣那樣的小心思。
楚杭捂著肚子笑出聲來。可笑著笑著,他神色又黯然下來,青梅竹馬、歡喜冤家的時光越是美好,就越顯得結局潦倒。
他在琅琊閣修行的日子過得飛快,從海棠花開到大雁南飛,轉眼已是春去秋來。對蕭亦行的思念也從一開始不可抑製的躁動化為內心深處的眷戀與歸處。
當冬日裡第一片雪花飄落的時候,楚杭驟然領悟了第二重修煉之境。在風雪漫卷中,識海內的靈樹破土而出,傲然生長,磅礴的天地靈氣直灌而入。
靈樹青葉紫莖,生機蓬勃,帶著扶搖直上九萬裡的氣勢茁壯成長,氤氳在淡青色的光芒中。楚杭幾乎一瞬間就意識到了,這顆樹,曾在蕭亦行的識海中見過。
隻是如今他識海中的神樹更加高大,靈力更加純粹。草木靈氣、日月精華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樹木根乾盤區、枝節交錯,玄黃的果實綴滿枝頭,向天際無限延伸。
與元神變化相呼應,靈力似怒浪一般流過他的全身,在體內咆哮翻湧著,一遍遍衝刷著經脈。他在皚皚雪地中周身舒暢,熱汗淋漓,待睜開眼睛之時,已然是精神一震,脫胎換骨。
這三百多個日日夜夜,他修煉不停、湯藥不斷,又得沈念辰親自指點,進步不可謂不神速。
雖然沒有完全恢複前世的記憶,不過日子久了,琅琊閣的山山水水讓他總算記起了一些零散的片段和故人。
譬如,他的師尊紀穎舟,又譬如,他的師弟沈念辰。
他尷尬發現自己之前的猜測簡直是離了個大譜。這顧衍之與沈念辰的關係,不僅不是桃花債,還可謂是冤家對頭。隻不過贏的人永遠是顧衍之,被欺負總是沈念辰。
根據琅琊閣的門規,弟子之間所有試煉都是自願挑戰模式,兩強相爭必有一傷。所以顧師兄為了護住他的蕭師弟,總是第一個出頭挑釁沈念辰。
爭奪築基丹的時候,顧衍之眉毛一挑:“沈師弟,我們來切磋一場啊。
弟子考校的時候,顧衍之劍花一挽:“沈師弟,我們來比試比試啊。”
宗門比武的時候,顧衍之眼睛一眨:“沈師弟,這一場我倆上啊?”
每次兩人鬥得一番眼花繚亂後,都是顧衍之穩穩當當落地,衝著被揍得灰頭土臉的沈念辰帥氣一笑道:“沈師弟,承讓了。”
楚杭自打想起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來,看向沈念辰的眼神都不由心虛了幾分,生怕沈師叔哪日翻出舊賬來找他清算。
所以每當沈念辰問他記憶恢複得如何了,他都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一口咬定就是記不得了。堂堂琅琊閣護宗長老,對一個失憶的弟子還能咋樣。
“哦?”沈念辰狐疑地望著他,“我看你修行進步挺快,以為你多少想起了些心法。”
“不曾想起,都是多虧沈師叔指點。”楚杭咧著嘴心虛道。
“再過幾日便是新年,你同我們一起守歲。”沈念辰又瞥了他一眼,“想你師尊了嗎?”
“嗯,日子過得可真快啊。”楚杭的笑意漸漸收斂,想起往年與蕭亦行,還有師兄弟們一起迎春守歲的日子,不禁鼻子微微一酸。
也不知他們過得如何了。
除夕那日,楚杭猶豫半天,終於打開了師尊臨走前留給他的錦盒,五張傳音符整整齊齊,絲毫未動。他取出一片放在手中,細細看著,輕輕撫著,仿佛手中捧著的是蕭亦行的叮嚀囑托,溫柔細語。
他闔上眼眸,有一肚子的話想與師尊說。他想說這裡的人待自己很好,想說自己的修行有進益了,想說自己很想念他們。他也有一肚子的話要問,他想問蕭亦行過得好不好,想問易星洛那廝有沒有惹他生氣,想問他是不是也惦念著自己。
可心中有千言萬語,話到嘴邊竟不知從何開口。
楚杭絞儘腦汁、搜腸刮肚了好久,才終於決定在這樣一個日子裡,還是說點恭祝新春的祝福之語,一來報個平安,二來也顯得自己沉穩正緊一點。
他十分虔誠地將傳音符放在掌中,凝起一道微光,正欲開口。忽然一陣寒風吹過,他冷不丁打了個噴嚏,手指在瞬間握緊又鬆開。
“咻”的一縷輕煙冒出,第一張傳音符就這樣消失在他驚愕不已的目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