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一張白紙似的活了十八年,本以為歲月靜好,卻陡然發現自己身後竟是一片血海翻騰,無數亡魂咆哮。
楚杭一閉上眼,就能看到那些人影徘徊,就能聽到父母叫著愛子,弟弟喊著哥哥,鋪天蓋地地心痛將他一次次拖入深淵,無數個午夜夢回,他驚醒著發現自己一身冷汗。
許是心境擾動的緣故,楚杭第三階段的修行,並不十分順利。又是一年過去,他的元神每每將要分離出體之時,都仿佛遭遇一層無形的阻礙,被瞬間斥回。
越是心急,反而欲速則不達,眼看又是一年大雪將至,他眼裡的那束光芒越發黯淡,似乎就要消磨殆儘。
沈念辰看在眼裡,默默搖了搖頭。
此時的落雲峰上,蕭亦行望著滿院簌簌飄零的霜葉,心裡也不禁有些悵然。楚杭後來再也沒有傳過一點音訊,也不知他在那裡是否一切順遂。
整整兩年了,他雖心中掛念,但畢竟兩派有彆,不便前往叨擾探望。
不曾想沒過幾日,一封琅琊閣的書信便送到了碧雲天,是沈念辰所書,上麵隻有寥寥幾個字:寒梅覆雪、一箋流年,期與君一敘。
蕭亦行心下陡然一沉,捏著信箋的指尖攥得發白。沈念辰又不是文人墨客、少女懷春,邀他同賞哪門子的雪。隻怕是暗示他楚杭遇到了什麼難處,讓他過去看看吧。
他急急向陸掌門辭行後,第二日便禦劍往琅琊閣趕去。
漫天風雪,冰催霜折,唯有紅梅傲然怒放,在冰天雪地中暗香浮動。
楚杭沒有想到,他和蕭亦行的再一次相遇,竟是會在這裡。他如往日一般在林中打坐凝神,忽然厚重綿軟的積雪中傳來沙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由快漸慢,直到停下。
他睜開眼眸,蕭亦行在雪中卓然而立,像冬日裡融融的陽光。一慣清冷的鳳眸此刻烏沉沉的,正低頭凝視著他,似有光華氤氳。
楚杭的心跳漏了一拍,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夢境。一陣風吹過,雪壓梅枝簌簌而落,飄在他的肩頭。
蕭亦行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俯下身來將他肩上的雪抖落,低聲喚道:“阿杭,好久不見。”
久彆重逢的喜悅讓楚杭的呼吸都急促起來,他驟然扣住蕭亦行正要收回的手腕,把臉深深貼了上去,喃喃道:“師尊,真的是你。”
兩年未見,楚杭的模樣已經發生了些許變化。他如今十九歲了,身姿頎長而結實,原本清雋白皙的臉龐更顯雕刻般俊美,目光如星垂平野,與記憶中的顧衍之重疊在一起。胸膛起伏,一呼一吸之間,看得蕭亦行心中發燙。
“你怎麼在這裡,快回屋去吧。”蕭亦行柔聲道。
楚杭的頭發、衣襟上已有不少落雪,冰涼的雪水幾乎將他浸濕。可他渾不在意,牽起蕭亦行的手微笑道:“師尊怎麼來了?”
坐著倒也還好,他站起身之後,蕭亦行恍然發覺他看徒弟的目光竟要微微向上移幾分,一時間有些怔愣,頓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沈念辰寫信邀我一敘。”
“這麼說,師尊是來看沈師叔的?”楚杭眸中帶著些許戲謔的笑意。
蕭亦行躲不過,又接了一句:“也來看看你。”
“那沈師叔可見過了?”楚杭繼續追問。
“嗯,我畢竟是碧雲天的人,來此自然要先拜會北閣主和念辰。”
楚杭忽地湊近他耳邊,笑道:“既然師尊公事辦完了,接下來便隻剩私事了。”
他聲音低沉,灼熱的呼吸氤氳在蕭亦行耳邊,讓清冷師尊頓時臉色一紅,有些慌亂道:“你胡說什麼。”
楚杭隻是笑盈盈地看著他,一路牽著他的手往竹舍走去。
蕭亦行麵上有些掛不住,路上難免遇到琅琊閣的弟子,自己堂堂碧雲天護宗長老,被徒弟牽著手算怎麼回事。他心中又羞又氣,幾次想把手抽回來,可每次剛剛一動就被楚杭牢牢攥住。
他這才猛然發覺,楚杭不僅模樣長大了,連心思性情也發生了變化。
從前的楚杭稚嫩羞澀,眼神也是柔柔軟軟的。可今日一見,他的性子似乎變得強硬起來,看向他的眸光熱烈滾燙,但當他沒有表情的時候,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寒意。
沈念辰並沒有告訴他什麼,可蕭亦行隱隱覺得,楚杭和原來不太一樣了。
穿過藥圃的時候,楚杭似是隨意折了一枝靈桂遞給身旁的人,嘴角蕩著彎彎的弧度,“師尊,你喜歡嗎?”
蕭亦行接過靈桂的枝椏,指尖禁不住有些顫抖,他怔怔地看著手中幽香四溢的細碎花朵,全然沒有注意到楚杭盯著他的眼神微微涼了下來。
清冷的聲音從耳旁傳來,“看來,你是真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