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這一刻,楚杭才恍然明白,自己這十九年的人生,從頭至尾,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替代品,從生到死,都早已注定。
撕心裂肺的疼痛驟然襲來,他脈息紊亂、周全靈流不受控製地暴虐亂竄,無數幻影在眼前閃過,耳畔如有山呼海嘯、千軍萬馬。
識海中的神木枝葉漸漸結出一層薄霜,寒意從四周向心口蔓延,一寸一寸侵襲而來,凍得他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過了半晌,楚杭才驀地吐出一口氣,鬆開雙手脫力地躺在地上。一顆心仿佛被生生挖去,狠狠扔進這漫山冰雪裡,淹沒在這個無儘的黑夜中。
他恍然想起曾在藏書閣見過一本關於神魂交換的秘術,可當時隻是匆匆翻過幾頁便沒了興趣,不曾想到,有朝一日這竟是他的宿命。
他在黑暗中打量著自己模糊不清的雙手,忽然捂住臉癡癡地笑了起來。
蕭亦行心心念念的,是顧衍之的魂魄和這具身體。看來這麼多年的悉心嗬護並不是惺惺作態,倒也有幾分真心。
怪就怪他自己,不過一縷虛無縹緲的魂魄而已,偏要生出這顆心來,生出這些非分的念想來,才會陷入如今這般不堪的境地。
楚杭笑得眼淚都快流乾了,回想起年少相遇、經年相伴的朝朝暮暮,隻怨自己後知後覺、癡心妄想。
罷了,這顆心,這條命,原本就是屬於那個人的。他既然想要,拿去就是了。
他踉踉蹌蹌從雪地裡爬起身,淚痕未消、眼神空洞,邁著麻木的腿腳向山頂走去。如同一個沒心沒肺、無知無絕的孤魂野鬼,拖著一身臟亂不堪的袍服,跌跌撞撞地走回了琅琊閣。
眼前萬物靜默,腳下寂寂長路,楚杭不知走了多久,才看到了那間在黑夜裡發出昏黃光亮的竹屋。
那淡淡的光芒在雪夜中暖暖的,蕭亦行穿著單薄的白衣,早已徘徊在屋外等候。
曾經他堅信那個人、那束光是他一生的溫暖與歸宿,如今看來竟是諷刺一場。
楚杭怔愣地看著眼前熟悉又陌生的人,終是停下了腳步。
蕭亦行也怔住了。他快步上前,盯著楚杭慘白的臉和臟汙不堪的衣袍,震驚道:“你怎麼回事?”
楚杭如石像一般定在原地,再也挪不動一步,一張無悲無喜的麵容完全不似活人。
蕭亦行心中一驚,連拖帶拽將他弄回了屋內。
楚杭倚著門滑坐在地上,緩緩合上了眼睛。他回來是想親口問一問蕭亦行,為什麼這麼多年要欺瞞於他。明明隻要他開口,自己沒有什麼不能給。就這樣被蒙在鼓裡,讓他覺得自己活得實在可笑。
可洶湧的悲憤終究抵不過一個屋外等他的身影。當見到蕭亦行的刹那,他竟一個字也說不出,一眼也不想再看見。
那雙溫柔的鳳眸,那些關切的話語,蕭亦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像是毒藥,讓他不能自拔又痛得更深。
出聲的勇氣和力量儘失,楚杭把頭埋得很低,冷汗和雪水濕漉漉的粘在身上,殷紅的血液映染著袍服,整個人都狼狽不堪。
蕭亦行撥開他額前的亂發,沉聲道:“你究竟去哪了?發生什麼事了?”
對麵人閉目不言,睫羽顫抖得厲害。
蕭亦行心中著急,抬起他的下顎再一次問道:“你說話,到底是怎麼了!”
楚杭喉嚨哽咽,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幾下。但他依然咬緊牙關,反握住蕭亦行的手逼他放開,瞬間把那隻白皙的手腕捏出一道醒目的血痕。
蕭亦行暗暗吃痛卻沒放手,正在僵持之際,楚杭終於睜開眼眸,說了第一句話。
“師尊,你當初究竟為什麼,要讓我活下來?”
捏住他的手驀然鬆開,蕭亦行疑道:“你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楚杭垂下頭笑了,這近乎嗚咽的笑聲讓蕭亦行脊背發寒,心中不詳的感覺油然而生。
他忽然覺得眼前的人離他越來越遠,像漫漫殘夜中一道虛影,仿佛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
蕭亦行強壓下心頭的忐忑,用往常一般溫和的語氣安撫道:“不說這些了,我給你先換衣服治傷。”
楚杭沒有出聲,不置可否。
蕭亦行抱著渾身冰冷濕透的楚杭,掐了一道真火飛入爐中。霎時間,方才還將息未息的火苗熊熊升騰而起,屋內一片溫暖明亮。
懷中的人忽然抽了一口氣,視線緩緩移動到爐火上,瞳孔驟然擴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