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麵不知心 八月底,天高雲淡……(2 / 2)

不動山 斟月宴春山 10459 字 2024-03-31

“您這樣喊,要是旁人上前來耽誤給您看傷的工夫,你找誰說理去?”

周圍的人聞言,躊躇要不要上前,畢竟誰都怕引火上身,或是好心辦了壞事。

九思將帕子蓋在他的手腕處,利用帕子的褶皺處稍微遮住了自己的手指,裝模作樣地開始把脈。

“大叔,您確定是腹部受傷?”

大叔的右手臂被車夫箍得死死的,心裡慌張,但還是梗著脖子點頭。

不一會兒,九思收回手,認真地盯著他的臉看了看,一本正經道:“我觀您麵色正常,脈搏有力,並無不妥,您的腹部也沒什麼不好。”

這話的前一半,是她前些日子落水醒來後學到的。

她話鋒一轉,“倒是您的頭有些問題,若是不及時醫治,長久下去,您就會神誌不清,行為怪異,亂說胡話。”

大叔愣了,隻聽她又說:“您剛才說今天傷在腹部,那這頭上的便是舊疾,可就跟我們沒有什麼關係了。”

大叔回過神,一把掙開了車夫,站起身來,滿臉惱怒地指著九思吼:“你胡說八道!你才有病!你根本就不會醫術!”

九思把帕子遞給溫酒,胡謅道:“教我醫術的師父曾摸著我的頭,誇我很有天賦。”

大爺根本不信,嘴裡還是他們撞了人,不想負責諸如此類的話。

這會兒,誰都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衛宛央把九思拉到自己身後,冷著臉說:“您若是不信,又不想去醫館,我們現在就請個大夫過來,幫您再看一遍;要是大夫也說您腹部沒問題,那我們立馬報官,告你訛詐。”

九思還不忘補上一句,“ 報官可是要上公堂的,那這樣的話,大爺您的頭病可就不能及時醫治了。神誌不清,行為怪異,亂說胡話,發作起來挺嚴重的。”

“李媽媽,你去請個大夫,溫酒去報官。”衛宛央吩咐道。

大爺見事情不如他所想的計劃一般進展,腦子轉了幾轉,又計上心來,重新坐回了地上,哭訴道:“這位夫人,姑娘,實在對不住,我初到此地,身上的錢被人偷光了,一時著急被豬油蒙了心,我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的。”

九思和衛宛央對視一眼,皆是鬆了口氣,這便不是她們的馬車撞了人的事了。

旁邊站著圍觀的人沒想到事情居然發展成了這樣,有說大爺做得不對,有說大爺事出有因。

這些人說話時,不是站在高處,就是遠處;他們或不知前因,或不顧結果,再或者整件事,都與其無關;他們隻是就目前,肆無忌憚地說自己想說的話。

“你家住何處?原本到這兒來是做什麼的?”圍觀的人問。

大爺一把鼻子一把淚道:“我家住南鄭,本來是想來這兒尋親的,哪成想妹妹沒尋到,就遭了這禍事,這才出此下策想著要點錢,我好回家去。”

有人又問:“你被偷了多少錢?有沒有報官?”

“隻不見了錢還是有其他的?”

“被偷了二兩又兩百文,還沒來得及報官。”大叔手握成拳似在悔恨,說:“我把錢袋子放在包袱裡,全被賊人給偷了去。”

九思微垂著眼,聽完這番對話,似在沉思。

眾人看向他身上確實幾天沒有換洗的衣服,對他的話又信了幾分。

九思也不再提他倒在馬車前訛錢的事,隻道:“正好今天是高知府家辦壽宴,離這兒也不遠,我帶你去報官,你和知府大人說說錢是怎麼被偷的。”

大叔不答這話,又訴起苦來,“我膝下也沒個兒女,家裡老婆子前些年癱了,我為了給她治病,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這回好不容易從鄉親鄰裡那兒東拚西湊借了二兩半,就指望能尋到我那多年未見的妹妹接濟接濟,哪想到才來幾天,錢就被偷了個乾淨。早知道我就不來了,妹妹沒尋到,還把錢給弄丟了,我無顏麵對我家老婆子啊!”

九思悄悄觀察著麵前這個自稱錢袋被偷的大叔,他說著內疚自責,無顏回家;可九思卻看不出他眼裡有幾多的著急難過,不肯報官,卻攔著人訴苦要錢。九思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總覺得,說得上是僅剩積蓄的二兩又兩百文被偷,怎麼也不會是這幅模樣。

況且,他意圖訛詐在前,九思自認不是聖人,做不到心裡毫無芥蒂;但並未反駁他的話,改問道:“你確定錢是被偷的,你看到那賊人了?”

“沒看到模樣,他跑得太快了,我隻看到一個背影。”大叔說。

九思點頭,又問:“你是想要我如何幫你?”

“錢袋被偷,我也沒法子待在這兒繼續尋妹妹了,就連回家的路費都給不起,求您大發善心幫幫我吧,我一定會銘記您的大恩大德。”大叔說著,眼神期待地看向九思和衛宛央。

“錢不是問題。”九思答應給錢後,緊接著問:“你既說包袱全都被偷了,便沒有可抵押的東西,那總要寫份字據吧。”

“對了,你回家之後,如何將錢還我?派人送過來,還是你親自送來?”

這時,旁邊有人陰陽怪氣地開口了,“看你這姑娘穿得倒是一身好衣裳,怎麼錢還沒借,就想著要人還呢?”

這話一出得到了旁人的幾聲附和。

九思朝這道聲音的方向看去,沒看到是誰開的口,卻看到不少如出一轍的,看好戲的表情,淡笑一聲說:“聽這說話的聲音,應該是位大方心善的好人,要不這錢您給好了?您剛才說得這麼好,我猜您應該也不差這點錢吧。”

“他求的是你,結果哪知道你是這樣的人。”有人不服氣地嗤笑,又開口指責:“看著倒是個好說話的姑娘,怎麼一點憐憫同情都沒有,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

“我哪樣的人?我與這大叔非親非故素不相識,他有手有腳能走能動,攔著一看就知道是坐了姑娘家的馬車,攔著我這樣一個看著好說話的姑娘,先是故意撞上馬車訛錢,現在又改口說要路費,這是為何?難不成就是想著姑娘家好說話,看我這樣的人好說話?”

她這話是對旁邊圍觀的人說的,眼睛卻一直看向麵前這個要借路費的大叔。

周圍的人在竊竊私語。

大叔急著辯解道:“姑娘,你誤會了,我隻是碰巧攔了你的馬車,你要是不願意……”

九思不用聽都能猜到他接下來的話,於是強硬地打斷了他,“一不去報官,我隻當你不看重丟的二兩又兩百文,或者不願意麻煩府衙;二不去找個活計換路費,我隻當你是著急回家;那我認為你是借,有什麼問題;借錢要還,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你在鄉親鄰裡那兒東拚西湊的二兩半,他們也說不用你還嗎?”

九思下車來站這會兒,本就被太陽曬得頭暈,又被那幾句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話,氣得臉色更是不好。

大多數的人不過喜歡從眾,也天然地憐憫弱者。

剛才還在指責九思的人,這會兒看她隨時都要暈倒的模樣,和剛才那一番不可謂不鋒利的話,心裡多多少少傾斜了一點。

九思緩了緩神,又語帶嘲諷道:“剛才說話的那位,您既知道他攔的是我,那站在邊上看著就行;他要是不願意借我的,您再樂善好施也不遲。”

“諸位,你們要是先被人故意訛了一道,還能毫無芥蒂地把銀子奉上?”

等九思這番話說完,周圍聲音更小了,誰也不願意做出頭鳥。

衛宛央在旁邊聽了九思說的這些話,已經猜到她要怎麼做,悄悄吩咐李媽媽去雇好馬車,還買了四天的乾糧,拉著她低聲道:“九思,奉元離南鄭差不多五百九十裡,馬車日行一百五十裡的話,最多不過四日的車程。我讓人準備了馬車和四天的乾糧,送人走吧,我們不和他爭論了。”

她不打算給對方張嘴說借多少錢做路費的機會。

九思一聽就笑了,沒想到她和自己的想法一樣,還都安排妥當了。

“還是嫂嫂懂我。”

“大叔,您剛才說家在南鄭,離這兒的話不過四日的路程。我們已經雇好馬車,還準備了四天的乾糧;您放心,車夫保證會把您安全送回南鄭的家。”

周圍的人哪想到九思二人會如此解決這事,仔細一想,又覺得合情合理,挑不出毛病。

這人的本意不就是回家嗎?

大叔剛想說話,衛宛央先開了口:“大叔彆擔心,這馬車和吃食的錢我們已經全部付過了,您不用還的,請吧!”

她指著大叔身後不遠處的馬車,示意對方可以上車啟程了。

眾目睽睽之下,大叔無可奈何,隻好上了馬車。

車簾放下,再看不見車內人的神情。

九思又讓溫酒拿了些錢給車夫,說:“麻煩您一定把這位大叔好好送回南鄭。”

車夫本就拿了應得的駕車錢,又得了意外之財,自然十分樂意,笑道:“姑娘,您放心好了,我一定看著這位大叔進家門再回來。”

九思點頭,退後了幾步給馬車留出道路,“那就辛苦您了,出發吧。”

“得嘞。”車夫揚鞭,催馬動了身。

周圍看熱鬨的路人散了開。

九思二人解決完此事,上車,重新出發回府。

殊不知,她這番舉動剛好被另外兩個人看在眼裡。

月父醉了酒,月知行讓車夫駕車先把人送了回去,自己步行。

其實這種自己撞上馬車還有訴苦的戲碼,在奉元並不少見,有幾分真,那就有幾分假。

且,今天還是高家壽宴,來此祝壽的人家裡,非富即貴的不少;無論真假,這種攔車的人,在這兒都會有幾分收獲。

大多數都是出錢走人,或者把人趕走,再駕車離去。

月知行站的位置使然,一眼便從九思把脈的手的姿勢看出,她根本就不會醫術,還有那胡謅的頭病。她倒是膽大,不怕被人當眾揭穿。

後來,大爺見訛詐不成,換了訴苦的路子,月知行以為她也和旁人一樣會出錢走人,直到她說出那一番話。

月知行忽然明白,她是不願做被動的善舉,不想自己的善意被人欺騙;但如果大爺說得屬實,她不出手相助,恐怕自己內心難安。大爺所說不過是回家的路費而已,那就替他雇車買吃食,算得上是合乎情理,仁至義儘。

他想,這個姑娘倒是有些意思,和她的表相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

剛才圍觀的人中,有一黃衣姑娘意猶未儘,還未離去。

身後跟著的人開口提醒她,“三姑娘,該回府了,夫人還等著的。”

“知道了。”她說完,一把拉住了旁邊的菜籃子,問:“大娘,剛才那藍色衣服的姑娘是哪家府上的啊?”

大娘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不清楚,提著菜籃子走了。

黃衣姑娘想起自己看的話本裡,這種時候不知姓名,那以後一定會再相見的。

她笑了下,心想,那就下次再認識吧。

——

城西許府。

“你這丫頭,居然敢偷偷跟著你父親去邊關,你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黃衣姑娘甫一進門,一聲母親還沒叫出口,就被婦人指著鼻子一頓臭罵,“我讓你去送完你父親就回來,結果你倒好,偷偷跟著就去了,你還想跟著你父親去守邊關啊,是不是再過幾年,你要給我掙個女將軍回來?”

“我這不是回來了嘛?”黃衣姑娘忙拉著婦人的手,討好般笑了笑,又衝著旁邊的男子不住地使眼色。

“母親,悠然她這剛回來,你就讓她好好歇歇,改天我再和您一起罵。”

這說話打圓場的男子便是之前的許有為,他話裡的悠然便是許家的三姑娘,許悠然。

許悠然附和著許有為說話,“母親,我好累啊,等你改天空閒了再罵我吧。”

“母親,悠然回來了嗎?”門口傳來一道聲音。

正是許家的大姑娘,許言君,和許有為是雙生子,因比後者早出生片刻,便做了姐姐。

“我說不過你們兩個,我讓言君來說你們。”

許母罷手,讓許言君來跟這二人講道理。

許悠然一見到許言君,就和往常一樣開口問她,“姐,最近又買了什麼好東西?”

“我最近得了一個很不錯的白玉鐲子,你要看嗎?”葉悠然說起衣服首飾,興致很高。

“你要送我的話,我就看。”

許言君作勢捂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你想都不要想。”

許悠然了然一笑,拉過她手臂一看,果然帶著一個白玉手鐲,二話不說就開始褪她的鐲子。

許言君剛才說著不行的人,這會兒隨她動作。

等許悠然把鐲子帶在自己手上後,許言君這才伸出右手,狀似惋惜地歎了口氣道:“這下,我就隻有一個了。”

她的左手腕上,赫然有支一模一樣的白玉手鐲。

許悠然晃了晃手臂,“謝謝姐。”

許言君哼笑一聲,不理她。

“多好看啊!”許悠然伸著手晃到了許有為麵前炫耀,“二哥,你沒有吧?”

許有為看了她一眼,對她這般得意的炫耀司空見慣,隻問:“許悠然,書坊昨天送來一些話本,說是你之前訂的,我替你付了錢,所以就讓小廝放到了我的書房,你不想要了,是嗎?”

許悠然聞言,立馬收起了笑意,“二哥,我錯了。”

她說著又把鐲子褪了下來,要給許有為戴上,“二哥,你戴上這個鐲子的話,肯定比我好看。”

“你少跟我貧嘴。”許有為說完,起身要走,“母親,我去書房了。”

“你去吧,待會兒記得過來吃飯。”許母點頭讓他忙去。

“知道了。”

許母伸手點了點許悠然的額頭,笑罵道:“你啊,成天就知道氣你二哥。”

許悠然不滿地小聲嘟囔,“明明就是他把我的話本扣在書房了。”

許府的人都知道,許悠然是不能進許有為書房的,自是因為小時候貪玩,不小心把硯台打翻在他的書本,和花了兩天新作的文章上,被許有為追著打了一下午。自此,許悠然放話絕不再進他的書房,更彆說,許有為也堅決不允許她進去。

許言君看著她可憐巴巴的樣子不忍心,安撫道:“好了,等哪天有為不在的時候,我去把話本給你拿出來。”

許府的人也知道,許言君十次進許有為的書房,八次都是為了許悠然的話本。

許悠然立馬眉開眼笑,“謝謝姐,你最好了。”

“我先陪你回院子去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吧。”許言君拉了她起來,又對許母道:“母親,我們一會兒就過來。”

“好,去吧。”

許悠然挽著許言君出了門,往自己住的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