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而有信 十一月已是入冬,晨光透……(1 / 2)

不動山 斟月宴春山 8213 字 2024-03-31

十一月已是入冬,晨光透過雲霞鋪灑而下,不似往日暖和;破曉時的寒氣還未完全消散,拂麵的風也是冷的。

九思和溫酒出了門,她們最近都會在街上吃些早點,再步行去酒館。

她們選了個麵攤,坐下點了兩碗麵。

老板手腳麻利地做好端上來後,兩個人便各自吃了起來。

對麵的鋪子傳來幾聲懇求,九思聞聲望去。

這鋪子是典當鋪,每天進出的人不少,隻沒想到這麼早就有人上門。

“老板,麻煩您再看一下吧!”

一個抱著琵琶的布衣姑娘被店裡的夥計請了出來,她還是不肯放棄,回頭揚聲道:“老板,您估個價,就按您說的價格成嗎?”

夥計攔著她,好言勸說:“姑娘,你快離開吧,我們還要做生意呢!你大早上的當這兩樣東西難保不是騙……反正掌櫃的說了不收,你就彆為難我了。”

當鋪的櫃台足有一成年男子之高,老板在裡坐於高凳,查看了這把琵琶。老板一雙眼睛練就識貨之力,隻需一眼便知這琵琶值不了多少錢;但人既要當,他也不追根究底,準備按照以往的規矩壓點價收下,結果這姑娘猶猶豫豫的,又遞上一個碧玉長命鎖吊墜。

老板看著櫃上一大一小的兩樣物件,覺得有些怪異,心想這姑娘莫不是和前幾天那個書生打扮的人一樣,拿了一摞書和個玉鐲子來說急需用錢,先簽個活當;結果到了約定的贖回期限,杳無音信,始終不來償還當金和子金。老板現在都懷疑玉鐲子來路不對,根本就不是那書生的,欲儘快出手,避免麻煩。

典當人將東西典當之後,未在約定的期限內及時贖回,當鋪會按自己的規矩,把這些沒人贖回的東西中較為值錢的一些轉手賣給古玩鋪子。這一進一出,當鋪就會產生不少的利益。

今天這琵琶雖不值錢,但一看就是有些年頭的東西,平常也是小心愛護著的;而這碧玉吊墜就不一樣了,成色質地算是中上等。

這姑娘大清早的突然拿著兩樣東西一起來典當,實在奇怪。老板疑心有問題,怕惹上事兒,所以就婉拒了她在此典當琵琶和碧玉長命鎖吊墜。

“你再讓我和老板說說,行嗎?”布衣姑娘拉著夥計苦苦央求,“我當這兩樣東西真的是有急用!”

“姑娘,你就彆為難我了。”夥計一臉無奈,轉頭瞟了眼店裡的老板,見對方還是那副態度,隻好又道:“掌櫃的說了您這琵琶的麵板和背板都是普通木頭,弦也一般,更不是出自大師之手,值不了幾個錢的,你還是去彆家吧。”

當鋪老板開門做生意多年,明白做事要留有餘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並沒有把自己疑心的問題說出,隻交代了夥計一句,如果這姑娘糾纏,就說琵琶的問題。

“老板,錢少點也沒關係,求您再看看吧!”

布衣姑娘話有哭腔,卻始終等不到當鋪老板的鬆口,眼中儘是失望之色。她是真的需要典當這兩樣東西,換銀子急用,等過了這陣子再來贖回。

她低頭,手輕輕按著懷裡的吊墜,又摸了摸琵琶,心裡平靜了不少,又生出些勇氣。儘管母親知道後一定會生氣責備,也很對不起父親的一番心意,但這是她能想到的,最快得到錢的辦法了。

她打算再去其他當鋪問問,如果到了最後,實在沒有當鋪願意和自己簽典當契,她瞞著母親再去借也好,去酒樓飯館洗碗打雜、幫人洗衣服也罷。

前者的話,母親要是知道了定會不高興;後者慢是慢點,但這好像都是最好的辦法了。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受苦,也不想再經曆一次無能為力的感覺。

她是第一次到當鋪典當東西,所以並不知道自己同時拿出要典當的兩樣東西,實在有很大的差異,致使當鋪老板疑心。若是隻當吊墜,或分彆在兩家鋪子典當,今天帶出來的兩樣東西就已經變成了兩張典當契和當金。

九思讓溫酒付錢,自己起身走了過去。

“你要典當這琵琶?”

她看這琵琶被擦拭得很好,想來主人平時也是極愛惜的。

“我急需要用銀子,所以隻能把這琵琶先當了。”布衣姑娘見九思主動問起連忙回道,而後又小心翼翼地開口問:“您要收嗎?”

她不知道麵前的人是何底細,所以不敢在外顯露懷中的碧玉吊墜,不著痕跡地抬了手遮擋。

“我不彈琵琶。”

隻此一句,布衣姑娘便明白了她的未儘之意。雖猜到會是這個結果,但不免還是有幾分沮喪。

她又回頭看了一眼當鋪,似乎還在期待老板會出聲叫住自己。

“你很愛惜這把琵琶,為何一定要典當?”九思忍不住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布衣姑娘聞言,瞬間便紅了眼眶,連日來的壓力在此刻,因陌生人一句簡單的問詢好似找到了缺口。

她無法再顧忌是否是在外人麵前,聲音哽咽道:“我母親病了,撿了兩帖藥吃完還是不見好,我想當了琵琶換錢,給她看病買藥。”

“我隻能想到這麼一個快的辦法了,我隻有母親了,母親也隻有我,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苦,我必須要這麼做……”

她說到最後,已經不像是對九思說了,更像是告誡自己必須這麼做,是安慰自己隻能這麼做。

九思直直地看了她一會兒,終是開了口:“看病要緊,你需要多少?我先借給你。”

布衣姑娘聽到有人願意借錢,喜上眉梢,趕緊問:“您可以借二兩銀子給我嗎?之前吃的那些藥不見效果,我想請永康堂的大夫給我母親好好看看,再對症下藥。”

九思思忖片刻後,答應了。

布衣姑娘連連道謝,又問:“這錢我怎麼還您呢?期限多久?還有子金。”

她緊接著說“您放心,我會寫字據給您的。”

九思看她這般著急用錢,錢雖未到手,仍不忘說清楚這些事情,心底的某處定了一些。

“我有個酒館,你忙完之後去那兒找我吧。”

布衣姑娘立馬表態,“我可以去酒館端茶倒水,後廚洗碗也行。您放心,我都可以做的。”

“這樣吧,我把錢給你,先給你母親請個大夫,其他事之後再說。”九思說完,轉頭示意溫酒拿錢。

溫酒從荷包裡拿出二兩遞給九思。

九思轉手給了布衣姑娘,她不知道對方母親的病情,想了想又開口問她:“這些夠嗎?”

“夠的夠的,這些足夠給我母親買些好藥調養身體了。”布衣姑娘接過,趕緊放進懷裡收好,彎腰謝她。

“敢問姑娘尊姓大名?還有您的酒館在哪兒?我何時去找您?”她一一問道。

“我叫山九思,你處理完家裡的事,直接去城東的半閒酒館找我就行。”

“山姑娘,我叫安寧,家住在城南杏花巷……”安寧說了自己的大概情況,讓九思放心,自己不是騙子,不會拿著錢跑路。

“您放心,我母親的病好了,我立馬到半閒酒館找您。”

“好,我記下了。”九思讓她趕緊去醫館請大夫。

安寧走了幾步,又折回來把琵琶塞到了溫酒懷裡,對著九思鄭重道:“琵琶先押在山姑娘這兒,等母親病好後,我就去半閒酒館找您。今天謝謝您借錢給我,我很感激。”

她說完又對九思彎腰謝過,才匆忙走了。

九思摸了下溫酒抱著的琵琶,細弦受到撥弄發出了一聲清脆。

溫酒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要幫一個素不相識的人。

“我也不知道,這算惻隱之心嗎?我隻是覺得她不像騙子。她的指甲修剪整齊,抱著這琵琶也很小心愛護,大早上就來當鋪典當,應該是急需要用銀子;我見她神色鬱鬱、眼下烏青、手有燎泡,穿著普通但乾淨得體,而且她身上有股很淡的甘草味,應該如她自己所說那樣家裡有病人。”

“人總會遇到一些意料之外,而一時措手不及的事;有些事對我來說可能是舉手之勞,但或許能解對方的燃眉之急。”

溫酒不免驚訝,“姑娘還能聞出是什麼藥啊?”

九思點頭,有些藥材是可以入不同的藥方。落水醒來後喝了那麼多湯藥,所以她也能聞出好幾種藥材來。

“可她要是騙子怎麼辦?”溫酒問。

“騙子嗎?”

九思定定地看著那布衣姑娘離開的方向,道:“若真是如此,她自食其言,我自認倒黴。”

是自己心生惻隱,善意若被辜負,“往後,便不會了。”

溫酒看著懷裡的琵琶發愁,“姑娘,這琵琶怎麼辦,帶回酒館嗎?”

九思嗯了聲點頭,餘光瞥過琵琶,心裡倏忽閃過一個念頭,問:“溫酒,你說,如果她的琵琶彈得好,就請她留在酒館怎麼樣?”

“姑娘要把她留在酒館,可她要是彈得不好呢?”

是,九思不知道那個叫安寧的姑娘琵琶彈得如何,她這話皆因此情此景有感而說,並沒有過多細想,算不得決定。

一開始,她被當鋪老板拒之門外,九思隻是覺得自己做不到袖手旁觀;於是,走向她。

“那就再說吧。”

……

這邊,安寧揣著二兩銀子,先去錢莊換了銅板,再去永康堂請大夫。

永康堂的趙大夫跟著安寧回家,替安母診治。是因心中憂思太多,勞累過度引起的全身乏力、頭暈頭痛、胸悶氣短等症;針灸過後需吃藥,在家休養。

安寧送走趙大夫後,回到母親的床邊,把九思借錢給自己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她斟酌之下,隱去了其中的碧玉長命鎖吊墜。

其實,這碧玉長命鎖吊墜是她出生後,父親母親攢了很久的錢買的,希望她長命百歲。

安母聽完,著急地就要坐起來,“她要是騙子怎麼辦?你拿了她的錢不會要你做壞事吧?寧寧,咱們可不能乾違背良心的事啊!”

安寧止住她要起身的動作,安撫道:“母親放心,山姑娘什麼都沒要我做,她隻告訴我她有一個酒館,讓我忙完之後去那兒找她。我就說到時候端茶倒水,或者洗碗都行,我肯定能還上錢的。”

“那就好,那就好。”安母這才放下心來,又回想起她剛才說的話,“你抱著琵琶出去?你是不是要賣掉那個琵琶給我看病?”

安母板著臉瞧她,安寧不會撒謊,隻好點頭。

“你怎麼能賣它呢?你不是最喜歡那把琵琶了嗎?母親沒什麼事兒,休息幾天就會好的。”

安母情緒有些激動,掙紮著坐起身來,目光落在安寧平時放琵琶的地方,空空如也。

她又氣又急,“你已經賣了?那可是你父親送給你的生辰禮,你怎麼能就這樣賣了?”

安寧六七歲時,很想要把琵琶,安家不是富裕人家,安父就每日多接一點零活,攢了些錢給安寧買了一把琵琶做生辰禮。雖說不是什麼名貴琵琶,但安寧十分愛惜,沒事兒也不出去玩耍,就待在家自學琵琶。

三年前,安父突然病重,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他說不想治了,他大概知道自己是治不好了,不想給母女倆留下太多負擔。

母女二人堅決不同意,依舊為其請醫買藥,希望事有轉機;為此,欠了不少債。

安寧那時就想賣掉琵琶和碧玉吊墜,換些銀錢來用;但,安父直到最後都沒同意。

這三年來,安母不停地織布、繡花,償還當時為安父治病欠下的債,也一直留著安寧的那把琵琶和碧玉吊墜。她覺得家裡給不了女兒更好的條件,這點喜歡的東西,應該給她留下,還有父母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