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 九思在某日給山懷略和……(2 / 2)

不動山 斟月宴春山 11263 字 2024-03-31

“懷略大哥他們在哪兒,快去找他們!”

山府的人見自家姑娘傷成這樣,急忙跑去通知公子和少夫人。

此時的山懷略和衛宛央正在房裡,聊著給孩子取什麼名字。

“公子,少夫人不好了!與之公子抱著姑娘回來了。姑娘渾身是血,受了好重的傷!”

“什麼!九思受傷了?”二人聽到這話,霍然起身,就往外走。

衛宛央身邊的李媽媽見她走得飛快,心驚膽戰地提醒:“少夫人,慢些,慢些!小心肚子裡的孩子。”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說這些,我自己會注意的。”衛宛央說著,伸手拂開了山懷略扶自己的手,說:“懷略你先去,我隨後來,你先去看看九思怎麼樣?”

“好,那你自己慢點。”

“快去啊!”衛宛央有些著急,推著他快走。

山懷略聞言不再顧忌她,往九思的院子跑去。

……

“九思呢?她怎麼樣?”

甫一進門,山懷略一眼就看到一身白袍帶血的沈與之,甚至手間臉上都是血,明晃晃地告訴他,剛才聽到的話不是假的。

山懷略心裡越發惴惴不安,一把拉住了他,“你們回來的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情,九思怎麼會受傷的?”

沈與之看著自己手上的血,黏膩刺眼,剛才在馬車上,他又目睹九思吐了兩回血,聲音發抖道:“大夫……大夫在裡麵,都是因為我,九思是因為救我,才會受傷的。”

“你們到底遇到了什麼事,九思她……”山懷略看著他身上的血,不敢想象九思受了多重的傷。

九思之前傷了脖子那次,自己有天去看她時,正巧月知行來給她換藥,都看見她疼得往後躲,那她現在得有多疼啊!

沈與之已經有些站不住了,他現在看什麼都是一片紅。

“她替我擋了一劍,那是衝我來的……”

衛宛央一進門就聽到這話,也顧不上平時的禮儀教養,扯住他的手臂追問:“擋了一劍?你帶的人呢?你不是答應我們會好好照顧她的嗎?”

濃烈的血腥氣刺得沈與之頭腦暈眩,嘴裡反反複複說的全是那些話。

“是我不好。”

“是我沒照顧好她。”

“那是衝我來的,她是為了救我。”

“……”

是啊,自己說過的話,怎麼能做不到呢?

“吱嘎——”

門開了,門外的人忙圍了上去。

“姑娘傷勢嚴重,又失血過多,老夫儘力了。”大夫帶著藥童走出來,搖頭惋惜道。

“各位,進去和她再說說話吧。”

沈與之聽了這話,奪門而入。

衛宛央一聽就暈了過去,幸好李媽媽時刻關注著她,眼疾手快地抱扶住了。

山懷略忙讓人把她抬到偏房,讓大夫跟去瞧瞧;自己立馬衝進了九思房間,卻站在床的不遠處,遲遲不敢上前。

她跟著沈與之出門這才多久,昨天自己還在和宛央開玩笑說,看她信裡說得那麼開心,等她回來,把她拘在家裡幾天靜靜心。

即使現在親眼所見,山懷略仍無法相信,明明離家時活蹦亂跳,還是爬牆出去的人,怎麼今天回來就這幅奄奄一息的模樣。

“哥哥,你杵在那兒做什麼?我很嚇人嗎?”

九思明明沒說什麼話,卻感覺自己累得很,剛才門外的對話,她都聽到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裡的東西在一點一點地流失,可她好像沒什麼害怕的了。

“你說什麼傻話呢,不嚇人。”

山懷略鼓足勇氣上前,聞到了比剛才在門口更加濃重的血腥味;看著她渾身的血,鼻子一酸,平時能說會道手段精明的山老板徑直落下淚來。

九思伸手拉了下他,解釋說:“哥哥,你彆怪阿沈,是我自己要這麼做的。你不是一直都尊重我的選擇嗎?這次也一樣吧,是我運氣不好,自己沒能躲過。”

“謝謝你一直以來對我這麼好,很高興做你的妹妹,以後這個妹妹,就不會再惹你生氣了;我其實有記得你的話,萬事先想著自己,但是對不起啊,我這次還是沒有做到。”

她說的話是有深意,山懷略卻在瞬間全然明白。

“我學會的那幾種糕點,也沒來得及做給你和嫂嫂嘗嘗,還有炸荷花也是;之前你送我的那支玉笛我會了幾首曲子,可惜沒辦法吹給你聽了;荷花誕辰那天,你說的那些話,月知行後來告訴我了,我很開心。還有嫂嫂,你要照顧好她,你們要好好地白頭到老。”

她說著喉嚨一腥,又吐了口血。

“九思,先彆說話了。”山懷略急忙拿帕子給她擦,安撫道:“我已經讓溫酒去多請些大夫來,你彆怕,會沒事兒的。”

“哥哥在,哥哥不會讓你有事的。”

山懷略很早就知道,他的妹妹和世間的另一個山九思交換人生,去過與之前不一樣的生活,在他不知道的時候,自去了他不知道的地方。

那日,是他從竊賊一事中窺見端倪,在沈與之的書房以過往交情曉之,以下跪相挾,迫使沈與之道出真相。

九思覺得自己有些看不太清了,閉了閉眼再睜開,又看向不知道是跪,還是蹲在床邊的沈與之。

“阿沈,你彆哭啊,我今天見到你好多眼淚了。謝謝你照顧包容我這麼久,我還老是給你添麻煩;我一直沒說,我其實很佩服你的,什麼事情都做得很好。”

“你送我的那條紅裙我穿過一次,確實很漂亮,你說的也很對;這次在江南待的一個月,我很開心。那邊有個大箱子,全是你送給小九的禮物,我全都收好了的,鑰匙在梳妝台的第一個抽屜裡。我們的秘密要變成你一個人的秘密了,我答應你的事沒有做到;我也不知道我這樣做,會不會對小九有影響,對不起啊。”

“你記得替我跟伯母伯父說聲謝謝,謝謝他們這麼久以來的關心和愛護,以後我不能再給他們送酒了;如果善學齋的幾個學生問起,就說我很喜歡江南,還沒回來。”

“九思,你彆說了,我不想聽這些,我不想……”沈與之用力地攥著九思的手,攥得兩個人的手指發了白,也不見她喊痛。

“阿沈,你千萬不要自怨,那是因我而起的因,果自該由我承擔。”

“九思——”

衛宛央一醒就匆忙過來了,初見到九思這幅模樣,立時就哭了起來。

“嫂嫂。”九思想摸摸她的肚子,卻發現自己連抬手都有些吃力了,好不容易扯了個笑,說:“嫂嫂不要難過,我已經不疼了。你對我那麼好,什麼事都依著我,為我著想,我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聲謝謝;我很喜歡你買的衣服首飾,也很喜歡和你聊天。

嫂嫂不要自苦,我此行江南算是完成了心願,發生這件事確是意料之外。嫂嫂,你和哥哥要相守到白頭啊,我為你們許過願的。”

“嫂嫂,其實我也覺得你肚子裡的是個小姑娘,我前幾天做了個夢,夢見她喊我姑姑,可我這做姑姑的,都還沒給她準備好看的小裙子。”

“我還答應過小瑾,有機會就去蜀中看他,或者等他來奉元玩;現在……你幫我跟他道個歉吧。”

衛宛央哭著連連搖頭,“等小姑娘出生還要叫你姑姑呢,你還要陪她玩的,不許說這種話。小瑾知道你不去看他,肯定要生氣,你乖乖好起來,自己和他說好不好?”

她沒想到,九思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般,讓她不要自苦,當初支持去江南的事。

九思已經聞不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了。

她突然想起月知行來,於是道:“哥哥,你讓人去找月知行來好不好?他不是有話要和我說嗎?正好,我也有些話想問問他。”

她費力拿出那葉丹楓來,仍紅似火,與衣裙上的豔色不遑多讓。

山懷略連忙點頭,“好好好,我馬上派人去找他,你先休息一下好不好?明天就會好了,什麼事都不會有的,你相信哥哥。”

“哥哥不用騙我了……我的半閒酒館還是開著吧,就讓吳叔和溫酒替我管著好了,吳叔辦事妥帖,溫酒也很聰明的;這樣的話,酒館的人也就不用再去找其他活計了。”

“對了,溫酒如果想,還請哥哥多給些錢財,放她自由之身。”

她想起一人,又說:“轉告安寧,她現在的名氣屈居酒館實在大材小用,如果她願意,可以試著去更大的地方,讓更多的人聽到並且喜歡她的琵琶。當然,半閒酒館的門一直為她敞開。”

“好好好,隻要你好起來,哥哥什麼都答應你。”

“好在我之前說開個茶館的想法沒定下來,不然又要留些麻煩給你們。”九思勉強笑了笑,強咽下喉嚨處洶湧的溫熱,她已經分不清到底是腥甜的,還是鐵鏽味。

“哥哥嫂嫂已經替你盤好了鋪子,就在你那半閒酒館的旁邊,九思你起來,去看看好不好?”衛宛央哭得雙眼通紅。

“是嗎?”

她解釋:“我和懷略是想給你個驚喜的。”

“我見過蜀中的山,見過江南的水,就叫山水間吧。”

“神仙寓跡山水間,不在幽深在清淑。”

“彆告訴阿然了,她還沒當上女將軍,不能後院起火。如果她哪天回來了,你們就跟她說:認識她是我之幸,和她成為朋友後,我做了許久從前從未做過的事,很新奇也很開心;至於她現在糾結的那個問題,讓她彆再事事借鑒話本,畢竟裡麵是彆人的故事,她該聽自己心裡的聲音。還有啊,我沒辦法讓她做半閒酒館的二東家了,讓她腳踏實地想想其他的事吧;無論是寫話本、做女俠還是女將軍,我都會為她高興的。”

“還有阿暄,告訴她已經做得很好了,不滿意的人總有千萬個理由,維持關係本是雙方的事,不該全落在她的身上。她不能同阿然一般縱馬江湖,也不必樣樣都委屈了自己。我希望她每天像搶到話本、看話本、和買到好看裙子時一樣高興。”

“好好好,嫂嫂都答應你。”衛宛央胡亂地擦了臉上的淚,連連點頭。

“九思,知行馬上就來了,你彆睡好不好!”山懷略拉著她的手晃了晃,試圖讓她清醒。

“算了,我等不到他了,就不說了吧。”

恍惚間,九思看到了那兩個微微晃動的平安符,好像和當初剛醒來的時候一樣,又不太一樣。

“九思!”

月知行奔至房內,剛好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人閉上了雙眼,好似平常睡著一般;她著往日常穿的藍,戴著自己親手做的木簪,手裡還拿著自己寄給她的丹楓。

少年手裡的藥箱,精心挑選的一束桃花,雙雙落地。

作為醫者,早已習以為常的紅,此刻,分外刺眼。

他踉蹌上前,顫著手不知怎樣去擁抱破碎不堪的心上人。

“我等了你這麼久,你為何不等等我?”

“山九思,你怎麼不聽我說呢?”

隻差一點,少年便能將心意宣之於口。

月知行一次又一次地找尋,開口表意的最佳時機;可也是一次接著一次,錯過最好的機會。

‘有些話你得說,及時說,儘早說。’

一語竟成了真。

月知行、月大夫、月小神醫,終究是沒能救下他所在乎的人。

兩次。

九思在閉眼的那一瞬間,在最後的一點意識裡,好像看到月知行向她而來,和往常的無數次一樣,也好像聽到了月知行的聲音。

他似乎在說,山九思,我喜歡你。

一遍,一遍,又一遍。

九思想告訴月知行的是:

當初那捧荷花她並沒有炸來吃,不知道味道怎麼樣;蓮子她吃了兩顆,可能因為忘了去除蓮心,很苦,不過比不上剛醒來那幾天喝的藥。

荷花誕辰時,她放的那個河燈是希望身邊的人萬事順遂,包括月知行;吃了幾口的那碗餛飩,其實味道還不錯,就是後來帶他去吃的那一家。

中秋那日,月知行問她的‘仁者樂山’,她想起來自己當時說到哪兒了,醫者懷有仁心,是為仁者。此話何其隱晦,又何其直白。

生辰那天,月知行給的那個護身符,後來她找人問過了,是一誠法師每年送出去三個中的其一,而且一誠法師人不在奉元;她想起居安說過的話,月知行離開了奉元兩天。還有就是,她今天也帶在了身上。

在明閣喝醉後的事,她剛剛突然想起一些來,月知行說要告訴自己一個秘密,還有晚風裡的那句話:以前,現在,和小神仙某日動了凡心。

上元節那晚,滿天焰火盛放之初,她聽到兩道很大的聲響,一道是初時升空的焰火;另一道,她後知後覺是自己的心跳。

在江南的某日,九思曾無意間聽到過,月知行第一次彈給自己聽的那首曲子;她問了彈琴之人,是乃《鳳求凰》。

也是在江南時,小船娘說金銀花又名鴛鴦藤,她家小漁夫看向她的眼神,自己也曾在月知行那兒見過。

至於那葉與信同至的丹楓,在回程路上某次想起月知行時,她方才恍然大悟: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九思記得,月知行是還答應了自己一件事的。

九思想聽一些真心話,關於他的,聽他親口說。

他問,仁者樂山,是為何意?

他道,山高自有客行路。

他還道,其樂有三:過去,現在,和小神仙某日動了凡心。

仁者樂山,山亦如是。

小神仙終究是動了凡心。

還有……

如今,便也沒有了。

“九思——”

“山九思!”

九思慢慢睜開了眼睛,麵前的人逐漸變得具體清晰。

“是你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