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日理萬機,又兼嘉州夏訓,河堤潰垮,淹了田莊,朝中正在為救災修堤犯愁,淮水嘉州河段每隔幾年都要鬨上一回大汛,工部提出要改河道,修新堤,戶部以銀錢吃緊,不肯批複,兩部尚書鬨到皇帝跟前,吵得不可開交。
後宮要千金丸一事自然被皇帝拋諸腦後。
隻是數日過後,皇後那頭也說那千金丸於她身子有利,皇帝不免上了心,皇後膝下無子,常年纏綿病榻,他心中對這位發妻多有愧色,於是叫來上次隨他出宮的內侍,
“你且去西市傅家藥鋪,將那千金丸再買一些來。”
內侍聞言露出苦澀,“陛下,上次是您親自駕臨,自是想買什麼便買什麼,可若是奴婢出宮采辦,須經內廷司查驗,一旦購買藥物,又必須經太醫院審查,這便牽扯上了典藥局。”
“您是知道的,這一但往貢藥上頭引,太醫院得派人去審查藥鋪資曆,是何人所辦,藥材從何而來,還得去函令錦衣衛協查身世,這一搗騰,少說也得半年。”
皇帝聞言俊眉微扯,“朕倒是忘了這茬。”
若是傅家藥好,確實可令其入典藥局的藥庫,今後專給內廷供藥。
隻是茲事體大,還得試驗幾回,若確實是好藥,再行令太醫院去查驗。
“成,朕得空再去一趟。”皇帝掐下話頭,又忙於政務。
暑氣正盛,宮裡為平康公主與徐嘉大婚忙碌起來。
淑貴妃不得空暇,提過這一遭,見皇帝不在意,也就丟開了。
皇後身子不好,已不理後宮多年,皇帝著淑貴妃協理後宮,她女兒的婚事自然是打起十分精神對待。
再過七日,徐嘉終於能下地,他與平康公主婚事拖不得,隻能強撐著身子接親。
大婚前夜,平康公主求見皇帝,皇帝不曾見她,她撲在淑貴妃懷裡大哭,
“母妃,父皇像是厭棄了我,女兒該怎麼辦?嗚嗚嗚....”
淑貴妃心疼地將女兒摟在懷裡,安撫道,“眼下你不用嫁成安候府那病秧子,已是萬幸,你父皇的寵愛,娘遲早幫你掙回來,不過有件事待你嫁過去後,必須料理。”
平康公主止住哭聲,仰眸問,“何事?”
淑貴妃溫和的麵容閃過一絲冷色,“你父皇不是氣你奪了人家夫君麼,待你出嫁後,便舉辦賞花宴,邀請徐嘉相識的士子過府,你給傅嬈挑一位夫君,屆時你父皇滿意了,必定不再惱你。”
平康公主神色雪亮,“這是個好主意,那徐嘉與她處了十年,誰知有沒有感情,不將她嫁出去,女兒心中不安,得把這個眼中釘除掉才好。”
淑貴妃滿意地摸了摸女兒的頭,“你明白就好。”
平康公主想起那荒敗的徐府不由懊惱,“母妃,隻是那徐府宅子窄得很,才三進,女兒堂堂公主,如何在那等狹隘之地舉辦賞花宴?”
淑貴妃將她鬢間亂發彆於耳後,雍容一笑,“這就是為娘的用意,你舉辦賞花宴時,為娘叫你舅舅安插幾名禦史過去,禦史見你堂堂公主住在那般狹窄之地,而你這頭還為那傅家女選夫,姿態做足,禦史再去你父皇跟前奏上一本,想必你父皇見你乖巧,便給你造公主府....”
平康公主聞言喜上眉梢,撒嬌道,“還是母妃厲害。”
淑貴妃抱著女兒,麵上笑容漸漸收緊。
她在後宮這麼多年,能壓倒皇後,豈能沒幾分城府?倘若不是皇帝要將女兒嫁給那病秧子,她也不至於出此下策,叫女兒白白丟了名聲,好在有驚無險,能得狀元為夫,於李家與三皇子皆有利。
“你舅舅是吏部侍郎,你嫁過去後便叫徐嘉潛心當差,自有他出頭之日。”
“女兒知道了!”
因先前上錯花轎一事鬨得滿城風雨,平康公主大婚辦的並不張揚。
傅嬈還是忙了一整日回府,聽見隔壁鞭炮連連,方反應過來徐嘉正式迎娶公主過門。
她立在堂屋靜默片刻,什麼都沒說,去了後院。
進了正屋,鄭氏正與鐘嬤嬤低聲說話,見傅嬈打簾進來,忙掐住話頭,偏頭朝裡悄悄將淚水擦乾,抬臉擠出一絲笑容,“回來了。”
傅嬈何等聰明,自然知道母親為何不快,她來到塌旁落座,見旁邊高幾擱著一藥碗,裡頭黑乎乎的藥湯已涼,想來母親不曾用藥。
鄭氏循著她視線看去,麵色微微一僵,“哎呀,瞧我,說了半日話,竟是忘了喝藥,你去熱一熱再送來吧。”鄭氏看了一眼鐘嬤嬤。
鐘嬤嬤也略微紅了眼,端起藥碗垂著臉朝傅嬈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傅嬈望著鄭氏沒說話,鄭氏迎著她灼灼的視線,臉上的笑意終是褪去,彆開目光。
沉默的片刻,隔壁的嗩呐喧囂越發清晰,聽得鄭氏眼眶一酸,淚意頓時湧了上來。
傅嬈見狀,無聲歎了一口氣,握住她纖細白皙的手,開解道,“娘,您彆難過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徐嘉這般品性,早日看穿的好,再說了,經曆這一陣,女兒也想明白了,與其將喜怒哀樂係於男人身上,不如自己去掙。”
鄭氏執著手帕擦淚,紅著眼眶問,“你是何意?”
傅嬈笑了笑,往她跟前一坐,神采奕奕道,“您瞧啊,女兒如今被封為縣主,這是多少女人一輩子都得不來的榮耀,女兒已經比過了絕大多數人,現在封地在手,一輩子吃穿不愁,也不用擔心被男人休棄,不用看人臉色過日子,豈不自在?”
“女兒已經想好,要承祖母遺願,將藥鋪做大,揚名立萬。”
“待回頭坤兒考上功名,咱們家再沒這般好....”
鄭氏怔怔望了她半晌,澀聲道,“可是你的婚事怎麼辦?”
女兒被公主搶婚,於名聲有損,私下哪個還樂意娶她,這才是鄭氏心中的痛。
傅嬈對成親已無念頭,隻是這話卻不能跟鄭氏挑明,隻得勸道,“您就是瞎操心,女兒及笄那年,那道士不是說女兒旺夫麼,且等風頭一過,回頭定有人來說媒。”
這話又勾起了鄭氏的傷心事,她難以自抑,淚如雨下,“你已經十八了...原先就被徐嘉那混賬誤了兩年,如今再等兩年,等你到了二十,哪還嫁得出去?”
鄭氏悲從中來,倒在塌上泣不成聲。
傅嬈勸不動,隻得做罷。
怎知次日平康公主遣一女官上門,說是七日後舉辦賞花宴,替傅嬈擇婿。
鄭氏聞言心中雖有擔憂,可思及女兒婚事艱難,還有什麼可顧忌的,當即應了下來。
她又擔心傅嬈回頭不肯去,隻吩咐家中下人不許在傅嬈跟前提此事。
到了徐府舉辦宴席這一日,鄭氏清早就將傅嬈留了下來。
“你今日留在府上幫我辦一件事。”
傅嬈正陪著鄭氏用早膳,桌上擺著百合薏米粥,一小碟蔥花卷,並一籠水晶蝦餃。
熱騰騰的水汽熏得傅嬈差點睜不開眼,她咬了一口餃子,含糊問道,“什麼事?急嗎?今日有個提供藥材的客商要來店裡,若是不急,且緩我幾日。”
近來傅嬈早出晚歸,回來後還要給她把脈,再配好第二日的藥膳,可謂是忙得腳不沾地,鄭氏也心疼,“嬈兒,娘還有一件信物在徐嘉那裡,你今日幫娘去拿回來。”
“改日吧....”
“不成,必須得今日去。”鄭氏正色道,
換做以前,傅嬈定會想法子勸服鄭氏,如今她以孝名被封縣主,多少不敢違拗她老人家。
鄭氏打起精神拉著她坐在梳妝台前,打扮了半日,吩咐鐘嬤嬤帶著她出門。
進了徐府,她才知道,自己被親娘給坑了。
平康公主不待見傅嬈,裝病不出,隻叫一宮中嬤嬤打點宴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