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不僅邀請了徐嘉同期的士子,翰林院一些低階官員,並幾位六七品的禦史,便是各自家眷也請了來。
傅嬈百無聊賴打算坐一坐就走,怎知那些女眷拉著傅嬈問東問西,替她品評今日受邀而來的士子,倒是大言不慚幫著她選夫婿,皆被傅嬈不痛不癢拒絕。
宴席上,徐嘉被灌了不少酒,喝的麵色通紅,竟是興起當眾作了一首詩,引得滿堂喝彩。
宴後,傅嬈推脫不舒服,打算回去,從花廳出來,沿著石徑穿過一片桃園,迎麵卻見一青衫男子立在路邊,他轉身見是傅嬈,神色微微一亮,旋即上前作揖,“傅師妹。”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酒肆替傅嬈聲張的男子,姓陳,單名一個衡字,與傅嬈同是青州人士。
傅嬈愣愣望了半晌,好一會才認出他來,驚喜道,“陳師兄,怎麼是你?”
傅嬈的祖母在青州一帶極為有名,曾師承當年一江湖神醫,她幼年承歡祖母膝下,祖母去世後,將她托付給那位神醫的義子,陳衡便是那位義子的徒兒,隻是陳衡雖家學淵源,怎奈心生讀書之誌,學了數年便去各地遊學,後來傅嬈進京,與他也斷了聯係,怎知在這徐府卻撞上了。
陳衡緩步過來,打量了傅嬈少許,見她麵色極好,便放心下來,“我與徐嘉同科,我是二甲十七名。”
“原來陳師兄也高中了,那太好了,眼下你在何處高就?”
陳衡聞言麵露苦笑,迎著日頭光暈,他麵龐白的有些透明,“我掛在禮部名下,卻被派遣去了太醫院。”
“哦,這是何故?”傅嬈不解官場門道,
陳衡神色晦暗道,“太醫院受禮部轄製,禮部必有人常駐太醫院,協理禦醫派遣,典藥及教育之責。我恰恰習過幾年醫術,便被侍郎派任此職。”
傅嬈不笨,便知陳衡隻身一人,上頭無人關照,哪怕定員在禮部,卻被支使去乾雜差,禮部可是上三部,科舉,宗嗣,祭祀,邦交才是其主職,其他皆是無關緊要,陳衡被派遣去了太醫院,想來難有出頭之日。
“無妨,陳師兄高才,定會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對了,我如今開了一間藥鋪,就在西市,你有空可以來坐一坐。”
“哦?你開了藥鋪?這敢情好,我正管著太醫院的采辦,有機會我替你張羅打理。”陳衡這才有了笑意。
傅嬈聞言更是心中明亮,她善製千金丸,要說哪裡最吃銷,必定是皇宮,若是能搭上太醫院這條線,今後能成為皇宮貢藥,那她這藥鋪可就四海聞名,不愁銷路了。
“陳師兄,我家就在隔壁,你得空來拜訪,我娘還記得你呢,常常問起你。”傅嬈極是機靈,也很坦蕩,這番話說出來,陳衡便知她意。
“擇日必登門拜訪。”陳衡在京中無親友,能與傅家結識,平日也算有個去處。
當然,他還有些旁的心思。
他定定看了傅嬈少許,再拜,“時辰不早,我先回,得了空我必去府上探望伯母。”
傅嬈笑意融融回禮,她立在石徑中,望著陳衡離開,心中不免感慨,年幼她祖母曾笑談,要將她許配給陳衡,那時的陳衡誌在四方,她還小,此事無疾而終。
兜兜轉轉,她與徐嘉在一起,扶持徐嘉高中狀元,轉背卻被徐嘉給拋棄....
思及此,便見花叢後閃出一人,玉帶錦衫,不是徐嘉又是誰?
徐嘉負手從樹後邁出,一雙清潤的眸被酒意染紅,如江海墜月,沉沉灑落江心,沉下去浮上來,思緒翻騰,
“你認識陳衡?”他語氣微有些厲色。
傅嬈麵露清冷,開門見山道,“你手裡是不是還有我家的信物?快些還給我!”
徐嘉聞言麵色微僵,不過一瞬間又恢複了冷厲之色,“早就丟了。”
一日醉酒,那玉佩便不知所蹤。
傅嬈見他不甚當回事,不由怒火澆心,“我已將婚書還你,你卻將我的信物丟了,若是回頭再尋著了,豈不惹閒話?”
徐嘉不知為何冷笑出聲,一步一步逼近傅嬈,
豔陽下,傅嬈麵色越發透白,粉中夾光,竟是如皎月生輝。
徐嘉目光罩住她,寒聲道,“怕什麼閒話?我們倆的事滿城皆知,我箱籠裡哪件衣裳不是你繡的,還怕閒話?”
傅嬈這下真的是怒極,不過她很快鎮定下來,優哉遊哉笑道,“喲,駙馬爺不怕被公主聽到?”
徐嘉如同被冷水澆下,臉色頃刻涼了下來。
他也不知怎的,些許是今日喝多了酒,剛剛瞧見傅嬈與旁的男人言笑晏晏,心裡莫名地就勾出來了火來。
昨日得知平康公主要在徐府給傅嬈選婿,他不樂意,卻也不敢違拗,今日勉力應付,一雙眼卻時不時偷看傅嬈。
傅嬈今日裝扮得極美,一身草綠的抹胸襦裙,上身是橙紅的窄袖,再披上一件薄薄的絲綢黃紗,襯得身段婀娜多姿,裙帶似蝶,展翅欲飛,偏偏她麵容沉靜,那份氣色將那蝶翅給生生勒住,落下一方飄逸不失穩重的氣度來。
傅嬈本就生的極好,隻是以往家境貧寒,要供兩人讀書,她省吃儉用,不敢裝扮,近來得了皇家賞賜,吃穿用度皆是精致,反倒是養出一身好氣色,徐嘉堪堪環顧一周,便一眼能從人群中看到她,粉頰如玉,瑩瑩生輝。
結識公主後,他每日腦門如同充了血,興奮之至,平康公主生母淑貴妃娘家乃是趙郡李氏,李家勢大,李家大爺便是吏部侍郎,倘若他能娶了平康公主,必定飛黃騰達。
本朝不禁駙馬為官,再有皇帝的看顧,他今後少說也是內閣大員。
可新婚七日下來,他與平康公主朝夕相處,才發覺這位公主飛揚跋扈,刁蠻無狀,他整日小心翼翼,求爺爺告奶奶侍奉她,累極。
兩相比對,不免想起傅嬈以前的溫柔小意。
他飲食,衣裳,鞋襪,皆出自傅嬈之手。
再瞥著旁邊一個不樂意便將他一腳踢下床榻的跋扈公主,心裡就咂摸不出滋味來。
今日得見傅嬈,那些難以言說的心思更是壓都壓不住,是以,一時衝動,跟了來。
傅嬈見徐嘉神色有異,也略微猜到幾分,怒火欲盛,正要鄙夷他幾句,怎知身側廊下傳來一道冷峭之聲,
“喲,我說找不著你們人呢,原來在此處私會!”
平康公主在宮女簇擁下,款款行來。
傅嬈見她,麵色微變,退了幾步,“給公主請安。”
平康公主麵露妒色,她早恨傅嬈至極,若不是傅嬈去宮門前告禦狀,她父皇也不至於厭惡她至此,今日好不容易逮著了傅嬈的把柄,她豈會放過。
她三步做兩步來到傅嬈跟前,抬起手便一巴掌朝傅嬈的臉呼去。
身後的徐嘉見狀,下意識便去攔平康公主,而傅嬈呢,自然不會任由平康公主打她,忙得往後一退,臉頰與枝條擦過,登時被帶出一條紅印子。
平康公主見打不著傅嬈,氣得反手一巴掌摔在了徐嘉臉上,
“混賬東西,你敢攔我?”
徐嘉一瞬間被她打蒙,不覺疼痛,也顧不上遮掩,反倒是滿臉驚愕盯著平康公主。
傅嬈心生一計,扶著樹乾起身,滿嘴譏諷道:“殿下還是管好自己的夫君吧,省得他又藏著什麼不該留的東西,起了不該有的念頭!”
丟下這話,她捂著臉疾步退開。
身後傳來更激烈的吵鬨,傅嬈莫名解氣,折出了徐府,待要回去,思及若是被鄭氏瞧見,少不得又是一樁事,想著還有一客商在等她,吩咐侍女去與鐘嬤嬤招呼,她急忙上了馬車,趕來店鋪。
申時三刻,她攜一身狼狽與斜暉,跨入店門,忽的瞧見東窗下立著一人,瞧著像是等了許久。
隻見他一身玄色竹紋直裰,清致疏落,矜貴雍雅,眸色沉潛直直落在她身上,須臾又轉至她捂著的臉頰,目光倏忽一沉,
“這是怎麼了?”
聽著語氣是和緩的,卻雜著一種不容抗拒的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