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來歲的藥童憤然摔袖,他身量不高,力氣卻不小,竟是將那個高的給甩開,
“姑娘教了我配藥,我帶上藥方趕赴嘉州,沒準能幫上忙。”
那個高的撲過來又抱住了他腰身,不許他走。
兩個藥童竟是滾作一團,打了起來。
傅嬈立在穿堂,淚眼婆娑,一股孤勇自胸膛噴薄而出,脫口道,
“你們倆莫要爭執,且都安生待在店裡,我去!”
她回去跪在鄭氏跟前苦求了許久,將家中諸事安排妥當。
夜深想起皇帝那番話,若自己回不來,萬盼皇帝能看顧她寡母幼弟,遂連夜寫了一封信,教桃兒收好,若是她出了事,便將此信送至左都禦史府,相信程老大人定會幫她轉交聖上。桃兒差點哭死過去,卻攔她不住。
次日傅嬈撇下一眾奴仆,獨自去禮部設在正陽門外的應召處應召,親自接了禦筆皇榜,寫推薦人時,她報上了陳衡的名姓。
她打算隻身獨往,怎奈那嘉州藥童梗著脖子追來,傅嬈笑著應下。
每日朝廷皆有車馬護送這些應召醫士趕往嘉州,名目也會在次日上報朝廷。
皇帝是在傅嬈離開第三日,無意中從禮部和太醫院聯署的奏折上,看到了傅嬈的名字,他氣得一口血湧上來,當場砸了一套汝窯青瓷。
她一個瘦弱的姑娘趕去嘉州作甚?
她怎麼這般不惜命。
他得將她拽回來。
皇帝憂怒交加,罕見大發雷霆,不過片刻,他又冷靜下來。
她是醫士,素有濟世之誌,她從來都不是尋常女子,否則當初不敢寫狀子告禦狀,後來也不會在失身後,依然斬釘截鐵離宮。
他身為天子,不該以一己之私念,束縛她的腳步。
他伏在案上,默然許久,方澀聲吩咐,
“宣劉桐!”
劉桐乃錦衣衛都指揮使,直接聽命於皇帝的上十二衛之一。
專職刺探機密,掌緝捕巡盜諸事,錦衣衛在京中風聲赫赫,幾乎是人人忌憚之所在。
片刻,劉桐一身飛魚曳撒進殿,叩地道,“微臣劉桐叩見陛下。”
皇帝手撐禦案,目色沉沉望他,“派五名錦衣衛去追傅嬈,沿途保護她,護佑她去嘉州,記住,一定要給朕將她安全帶回。”
劉桐垂首,“臣遵旨。”
傅嬈在七日後抵達嘉州岷縣,此處已全由五軍都督府接管,皇帝派了一名都督府僉事主持防務,整個岷縣被封鎖,各處官道山路皆守了官兵。
官兵駐紮在山前的寬坪裡,營帳遍地,成椅角之勢。
傅嬈由錦衣衛親自護送來,守將不敢怠慢,她先去太醫營帳,仔細問了情形,這一問倒是發現與當初祖母所記下的情形類似,她便有了信心,親去稟報駐守的太醫院副正,以她祖母的藥方下藥,那些太醫哪個會把她放在眼裡,對她不置一詞。
傅嬈後來求到都督府僉事麵前,這位都督府僉事與劉桐在軍中有幾分情誼,名叫霍山。
霍山長得五大三粗,是個典型的軍人,他仔細打量了傅嬈幾眼,暗忖,劉桐那廝一向是個鐵麵菩薩,這次卻派了心腹護送一姑娘來嘉州,莫不是他的相好?
但疫情用藥豈是兒戲,那些太醫尚且都要分批試驗,豈能讓她一個女娃過家家?
他也不好不賣劉桐麵子,當即想了個轍,“最南有個營帳,安置了軍中幾名染病的將士,你若是不怕,便先拿他們試試。”
傅嬈笑著應下,接下來數日她便大著膽子,蒙著麵紗捂住嘴,親去探望染病將士,按照祖母的方子下藥。
起先收效甚微,後來她根據病症,適當增減藥量。
奇跡在第七天出現了。
經她救治的三名將士症狀大為減輕,此事傳播,駐地幾乎沸騰。
太醫院那頭已死了五個太醫,不敢大意,幾名太醫合著都督府僉事商議,當即擴大用藥。
又七日,形勢有明顯好轉。
奉詔來嘉州的人,皆是將腦袋係在褲腰帶上,今日不知明日事,若是能活命,誰又不喜?
霍山這下看傅嬈跟看祖宗似的,恨不得將她供起來。
隻見他環眼如豹,大喝一聲,“來人,快馬加鞭往京城送信,稟報陛下,疫情得以控製!”
一侍衛立即領命而去,
“等等!”他又將那侍衛給拽回來,
“再派人告知劉桐,他那相好可厲害著呢,叫他好生準備,哥哥我回去定喝他喜酒!”
傅嬈聞言俏臉脹得通紅,“霍將軍,你誤會了....”
待要解釋,見那霍山大搖大擺離去,還朝她揮手,“莫要害羞...”
傅嬈一陣無言。
再等傅嬈回京複命,已是一月之後的事,彼時正值金秋十月,丹桂飄香。
疫情被平,傅嬈當居首功,朝廷大臣在廷議後,竟也爭相奏請皇帝,要論功行賞。
於傅嬈而言,已有封號,無非是金銀珠寶錢帛之物。
皇帝端坐龍椅,笑而不語,自從傅嬈離京,每日錦衣衛皆有單獨的密報呈於案前,他每日夜深,不免從那寥寥數語窺想,她該是怎般無畏,怎般大義凜然。
她雖是女子,卻是醫者仁心,有懸壺濟世之誌,此廂,不僅是救了黎民百姓,更是避免了一番動亂,可以比肩千軍萬馬。
皇帝莫名生出幾分與有榮焉。
恰在這時,左都禦史程康越眾而出,
“陛下,臣以為賞賜再多金銀棉帛,不過是錦上添花,傅氏明年初便十九,被駙馬爺這一耽擱,婚事艱難,陛下且不如賜她一門婚事,倒是雪中送炭。”
冷懷安聞言,一口水嗆在喉嚨裡,嚇得撲跪在地。
這程康,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那傅嬈與霍山,及太醫院諸人此刻便在殿外侯旨,程康當眾提出賜婚,不是將陛下架在火上烤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