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講到這裡，其實已經差不多結束了。

這一段關於他死去和重生的過往，似乎治愈，又好像滿滿心傷，小默聽完後，隻覺得胸口都悶悶的，他的傷痛，她向來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尤其是關於想輕生的那一段，她簡直不能更理解。

大仇得報之後，她也是想過去死的。

爸爸還在的時候，親人是她活下去的理由。爸爸死後，仇人是她活下去的理由。而仇人死後，她又該靠什麼活下去呢，沒有人給她答案。

這世界那麼多人，卻沒有一個人在意她，這世界那麼大，卻沒有一個地方能收留她，那這世界，到底為什麼還要她活著呢，為什麼不能讓她一起死去呢？

還是沒有人給她答案。

和當年的高書俊，一模一樣。

不知道為什麼，她已經很久都沒哭過了，明明那麼難過，卻總是擠不出半滴淚來。

可是聽完他的故事，她竟覺得鼻頭酸酸的，想流淚，想陪他一起大哭一場。但她腦海裡殘存的那絲理智，卻一直在勸她不要那麼做，她猶豫再三，最後還是忍住了。

高書俊坐在一邊，眼神空洞的望著遠處，大概是還沉浸在回憶裡。

她想了想，還是追問了一句，“後來呢，那個叫小俊的小朋友呢？”

“小俊？”他眼神忽閃了一下，似乎終於回了神，“哦，他死了。”

他語氣淡淡的，“沒發生什麼醫學奇跡，就是死於心臟病，他都沒活到十歲。”

她有些心驚，嘴巴張了張，卻不知該怎麼開口。

“我沒關係的，你不用想著安慰我，”他轉過臉來看她，一臉的平靜，“小俊本來就病得很重了，我們也都知道會有那麼一天，我還好，院長當年倒是哭了好幾個月呢。”

他一手托在腮邊，又繼續回憶，“大概也就是在小俊離開以後，我便沒再繼續做外文老師了。我在這邊學了一年語言，又補了一段時間的專業知識，雖然我死了一回，但腦子還算夠用，一年之後我就考上了S大的金融研究生，畢業後在我又在S市工作了大概四五年，然後就回了北城，做了強盛。”

“我自己賺錢以後，基本隔一段時間就會給福利院捐一些錢，當年大哥留給我的那筆巨款，也基本都給了福利院，我總記得院長那時說的那句話，她說我活著可能是要來贖罪的，我倒是從沒指望會被她口中的神明寬恕，我隻是想儘我所能的彌補一些，畢竟曾經那個高啟盛，實在是個千刀萬剮都不夠的混賬。”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低著頭，擺弄著自己的兩根手指，她看不到他具體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該寬慰他。

短暫的沉默，他又忽然幽幽的開口，“這世上恨我的人實在太多了。阿念，你也恨我嗎？”

他問的小心翼翼，也始終沒敢回過頭來看她。

她卻好像早就猜到了他會這麼問，她笑了笑，直截了當的答，“你剛才長篇大論的給我講了這麼多故事，不就是為了告訴我，曾經的高啟盛已經死了，而你如今也隻不過是一個重生之後的高書俊麼。那我現在要是再說恨你，豈不是會顯得我這個人，特彆的不近人情？”

她的話簡單明了，直接點破了高書俊的小心思，他不可置否，隻能苦澀的笑。

她有些無奈的看他一眼，又歎著氣開口，“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這個問題，你大概已經問過我三四次了吧？不管你還想要問我多少次，我的回答都是不會變的，我不恨你，從前沒有恨你，以後也不會恨你。”

“在海市的那天夜裡，我就告訴過你了，你不是無法相信我的不記恨，而是你自己始終不肯原諒你自己，你總是在試圖告訴我，你不是高啟盛，但其實，你自己都不相信。而且，你為什麼總要覺得你活著是一種懲罰呢？我倒是和院長一樣，都覺得這應該是一種寬恕，或者是恩賜。”

“高啟盛早就死了，帶著所有的不堪和醜惡死在了京海。而如今的你，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你隻是機緣巧合的，在借用他的身體活著罷了，你是出生在H國，成長在這個小城裡的高書俊，你和京海的一切一點關係都沒有，你也不是他，曾經，現在，今後，都不是他。”

“所以，在這個對你而言意味著新生的地方，在這個有神明護佑著你的地方，我再由衷的勸你一次，高書俊，你放下過去，也放過你自己吧，好嗎？”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的聲線還是一如既往的軟糯，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春風化雨，隻是她今天又多了幾分篤定和堅持，好像是不願再看到他頹喪的樣子，有了一定要帶他走出陰霾的決心。

他聽後，心中自有動容，這才終於回過頭去看她，那一刻，海風吹起她披散的長卷發，她身上慣有的花香又縈繞進鼻息，她眼中帶著星點的光，眼底卻清晰的映著他蒼白的臉龐，他便記起老院長剛才的那句話，“她的眼睛裡，有你”。

他自己也記得，這並不是她第一次來寬慰自己了，隻是這一次，他突然意識到，也許她和院長真的是對的，神給了他重生，給了他寬恕，也給了他，最後一份禮物。

就是眼前這個，滿眼隻有他一個的可愛姑娘。

可她卻還什麼都不知道，又或者是，假裝不知道。

心中的陰霾在這個瞬間一掃而光，他嘴角便平添一抹玩味的笑，他想了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突然反問了一句，“阿念，你也相信這個世上有神明嗎？”

她明顯沒想到他會問這個，她一頓，才答，“應該，是有的吧。”

他點點頭，“嗯，我最近也是這麼覺得。”

“之前院長和我說，神會安排一個人來解救我，我是一直不信的，也從來不抱希望。直到你突然出現，我才明白，神送來的那個人，應該就是你。”

她眨了眨眼睛，一臉的不解。他卻是眉眼彎彎，笑意更甚。

“我本來以為，我會帶著我這巨大的身世秘密，孤獨終老，孑然一人的死去。結果沒想到，這半路中，居然會出現一個你。”

“一開始，我恨你，厭惡你，百般折磨你，甚至是想直接殺了你為大哥報仇。可就在海市的那一夜，你罵醒了我，我這才意識到你也不過是個受害者，我隻是在把對自己的恨，強加在你身上而已。”

“那之後，我同意了放你走，你卻機緣巧合的留在了公司。那段時間，我隻覺得我應該離你遠一點，提防著你一點，可莫名其妙的，我又總是在靠近你，逐漸依賴你，甚至是想要留住你，不管是以什麼樣的名義，什麼樣的身份，隻要你還在，我就覺得安心，因為我已經不再是一個人。”

他又低頭去搓手心，眼中卻閃著溫暖的光，她靜靜的聽著，臉上卻寫滿了懵懂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