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段她憑著直覺亂編的。
彆說李嬸,阿姒自己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從何處聽來的,但要的就是雲裡霧裡的效果,才足以穩住人。
李嬸果真聽暈了,也漸漸舒了口氣,聽到“先祖”後,徹底放下心——哪怕是世家大族也得護住祖墳呐!又見阿姒一個盲女都穩如泰山,婦人心頭惶恐頓時被撫平,緊繃的嘴角揚起:“要真是這樣,我就安心了,娘子果真是見多識廣!”
阿姒笑笑,她隻有半年的記憶,哪稱得上見多識廣?生編硬湊罷了。
李嬸定下心來,但婦人的不安卻悉數傳給了阿姒,她借故回到屋內,在榻邊坐了下來,指腹摩挲著刀柄。
此前遭惡人算計,好容易逃出卻又失明,接連打擊下她已是驚弓之鳥,夫君又時常出門,她便管他要了這匕首,白日藏於袖中,夜晚放在枕下,如此方能安心。
可方才從婦人口中聽說那晏家長公子也在竹溪,阿姒難免心有波動。
當真是巧了,她為了避免被惡人送到權貴榻上淪為玩物,才和江回奔逃,誰料那位權貴竟也來了竹溪。
所幸事情的根源不在那人身上。
否則兜兜轉轉卻繞回原地,豈不可笑?
阿姒在山間小院坐立難安時,山道上,那婦人亦蹙著眉,走走停停。
想起將才透過門縫瞧見的女郎模樣,婦人狐疑嘀咕:“會不會真是她?”
婦人所指的“她”是一副畫上的人,畫她倒沒見過,隻聽她在城主府做事的兒子說畫上女郎生得極美,十六七歲的模樣,身邊還跟著位郎君,不正跟院裡那位很像?
那可是晏氏長公子要尋的人。
她就算是給出一丁點有用的消息,也能撈到許多好處。婦人邊走邊思忖,一合掌,急匆匆地往山下走去。
到城中時已是金烏西墜,婦人尋到一處大戶的偏門,躊躇不前,夕陽下的朱門熠熠生輝,紅光映在婦人灰暗的粗布麻衣上,竟也有了綾羅綢緞般的色澤,看著磨壞的鞋底,婦人咬牙叩了門。
良久,出來一個與婦人有幾分相似的年輕人,二人說了幾句話後,年輕人麵露喜色,快步消失在朱門後。
那片袍角掠過一條條小徑,一道道門檻,那句話也經由多人之口,最終跨過半座城,傳到一墨衣護衛處。
護衛聽罷,轉身進入身後的園中。
此時已入夜,滿園青竹隱於暮色中,宛如雅致隨性的風流客,月光將這些風雅竹影打在窗上。
窗扉輕搖,現出一道白色身影。
那是位年輕郎君,坐於窗邊書案前,長眸半垂,和煦地看著臂彎受傷的兔子,正溫柔小心地給其喂食。
墨衣護衛上前叩門,年輕郎君頭也不抬,溫聲道:“破霧來了?”
護衛步入房中:“回長公子,有兩件事,一為公事,二為私事。”
白衣郎君身側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聞言嗤道:“破霧你個呆頭鵝!依郎君的習慣,自然是先聽私事!”
他們郎君身為族中長公子,向來勤勉奉公,偏又是風雅的人,喜歡在乏味之中尋求趣處,故每當傳回的消息中同時有公事和私事時,長公子都會先從私事上尋得趣處後,再埋首案牘。
可這次他料錯了,白衣郎君繼續給兔兒喂食,頭也不抬道:“穿雲對我甚是了解,既如此,便先聽公事吧。”
墨衣護衛一板一眼道:“我們的人在竹溪附近抓到一人,疑是刺客,但那人被抓前已割麵自儘,觀其身形及麵部骨骼,當是鮮卑慕容氏,西燕人。”
白衣郎君沉吟須臾,饒有興致道:“你猜,他割麵自儘,是欲掩人耳目,還是惹人耳目?”
護衛道:“屬下認為都有可能,若是掩人耳目,說明刺客是西燕人派來的,若是惹人耳目,當是要離間,畢竟如今西燕和大周交好。”
白衣郎君微微頷首,將兔子遞給身後小少年:“現有線索尚不足以判斷,繼續搜捕其餘刺客,另將證據留存,若真有人想離間,我們不妨乘風而動。”
他說罷緩緩起身,立在瑞獸鑲金爐前,拈起羽塵去撥爐中香灰。
那雙手生得極好,長指如玉白蕭管,撥弄香爐的動作賞心悅目。
青年又問:“私事呢?”
墨衣護衛目光微動:“暮時有人來報,稱在城外二十裡處的山村中見到一女郎,與郎君所尋之人有幾分相似。”
他說罷,抬眸看向青年。
青年手上稍頓,長睫掀起複又輕垂,經燭光一映,在眼下落下陰影,那和煦的笑意因此多了幾分玩味神秘。
“失策。”他輕聲笑了笑。
“我該先聽私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