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吹入窗隙,爐中溢出的沉水香中多了青竹的氣息,叫人一時難以說清是沉水香染了竹香,還是竹香衝淡了沉水香。
正如所謂私事,十有八九也與適才所議公事密不可分。
破霧抬眼,透過重新聚起的薄薄白煙,望向那垂睫而笑的白衣青年。
少年思緒回溯至三個月前。
三月前,長公子用計助魏興郡守擊退胡人後,於魏興與上庸兩郡交界處遭數十蒙麵賊寇伏擊。區區四十人竟能與二百晏氏精銳抗衡,顯然那並非尋常賊匪。
其目的也並非單純謀財。
領頭那年輕刺客輕功甚好,直越過一眾護衛,近身刺殺長公子。
但不知何故,他竟在千鈞一發之際失了神,刀鋒刺偏,長公子又自幼練習騎射,體力尚可與那刺客僵持幾瞬,否則後果難料。
長公子負了傷,那夥刺客又實在不容小覷,他們便改變行程,到最近的曆城養傷,並讓城主協助搜捕逃走的其餘幾名刺客。
在城主府中暫住時,某日,一貌美女郎在長公子與曆城城主清談時誤闖入園。
那女郎同一位與長公子有過數次接觸的故人有幾分相似,長公子不免多看了幾眼。
而曆城城主素來好色,見長公子“盯著那女郎的眼神並不清白”,便以己度人,認為這是起了心思,為了與晏氏攀關係,曆城城主私下謀劃著要將此女認作義女,獻與郎君。
正好,他們的人查到領頭那年輕刺客的蹤跡,徹夜前去搜捕卻失之交臂。
巧的是,隔日,那女郎的父親匆匆回稟城主,稱女兒為賊人挾走,那人身形身手和晏氏要抓的年輕刺客有幾分相似!
眾人得知,喚人將女郎父親尋來一問。
不料人卻失了蹤跡,家中亦被付之一炬,隻餘廢墟,卻不見屍骸。
事後他們查知那女郎的父親乃曆城城主麾下一位郎中,早年喪妻,育有一女,一直養在故鄉,因戰亂才於數月前接到曆城。
如此看來,女郎身份似乎並無異樣。
但因她的容貌與長公子那位故人實在相似,又同刺客有所牽扯。
偏生其父還在此關頭失蹤。
這一連串的巧合中,定藏關竅。
於是長公子畫了那女郎的畫像,派人在附近一帶尋找,但一直杳無音信。
直到今日……
破霧收回思緒,繼續道:“有一小吏稱其家人在山中遇到一對年輕夫婦,那婦人年輕貌美,其夫是個年輕劍客,二人恰於一個半月前來到竹溪,剔去行路所需半月,正與那郎中之女被擄走的時間相合。”
“夫婦……”
晏書珩微微一笑。
他問:“我記得郎中稱女兒是為刺客所擄,何故成了他人之婦?”
“許是賊人威逼利誘。”
“莫非不是被擄走,是與人私奔!”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沉靜,一個跳脫,是破霧和穿雲。
晏書珩溫和地看向穿雲,煦然笑道:“若真如穿雲所說,那女郎私奔便是隻羨真情,不慕權貴,倒不失節義。”
穿雲自知失言,他這般說豈不是在暗指那女郎私奔是因瞧不上郎君?忙找補:“我說笑呢,郎君出身於大周數一數二的世家,年少時便已是名滿洛陽,數月前又用計以少勝多擊退胡賊、一戰成名!如今更是要升至中書令,戀慕您的世家閨秀如過江之鯽,那女郎定也不例外,她若看上彆人,定是因為眼盲了!”
晏書珩耐心聽完這信手拈來的奉承,隻淡淡一笑,吩咐破霧:“先派幾人扮作流民去探查周遭可有埋伏,但不得打草驚蛇。”
破霧領命而去。
人前腳剛走,穿雲後腳便告狀:“郎君,那冰垛子出門時好像偷偷笑了!”
晏書珩溫聲道:“嗯,我看到了。不僅如此,我還看到穿雲你也笑了。”
穿雲偷雞不成蝕把米,撞上青年溫柔卻警告意味十足的眼神。
少年一愣,忙抱著兔子奔出室外:“郎君看錯了!我、我去給兔子洗澡!”
晏書珩隻是笑笑。
清風入窗,燭火搖曳,明明滅滅的光映得青年神情變幻莫測。
他盯著圍繞燭台紛飛的白蛾,良久,溫和一笑,取來刀扇,輕輕將飛蛾扇離燭台,不料白蛾執拗,執意要往燈上飛去。
晏書珩無奈笑之,低頭吹滅燭火。
室內頓時一片昏暗,隻隱約看到青年頎長如臨風玉樹的身影。
風勢漸大,竹葉簌簌聲驟如急雨,和不知何時淅瀝響起的雨聲相融,風裹挾著雨,一直吹到數十裡開外的山間小院。
阿姒躺在榻上,靜聽千山夜雨,神思飄回兩月前在曆城中的那夜。
那夜,她赤足蹲在窗下柴堆中,雨不算大,但因屋子破舊,牆薄得擋不住聲音,足夠她將屋內一男一女的對話聽了個大概。
從此安寧的生活被徹底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