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江首發 像狼審視誤入狼窩的羊(2 / 2)

燈燭儘暗後,竹鳶出了小院,將今日聽到的話報給晏書珩。

晏書珩正在曲橋上散步,眉心漸攢:“她受過傷,且失憶了?”

竹鳶:“失明也是因腦中有淤血且未及時就醫,能否複明還未可知。”

晏書珩低頭想了想,又問:“除去失明,可有其餘症狀?”

竹鳶搖搖頭:“女郎同郎中說自己偶爾健忘頭疼,其餘並無異常。”

晏書珩低眸沉吟許久。

微帶感慨的話在夜色中顯得寂落遺憾:“她是真的儘忘前事,可惜。”

竹鳶回了小院,破霧認真剖析前後諸事:“若是如此,那女郎受傷或許也並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加害?事後發覺她失憶才將計就計,將人送到長公子身邊。

“如今看來,女郎當是不知情。”

晏書珩笑道:“破霧心生憐憫,認為我該放了她,對麼?”

破霧想解釋稱他當初曾偶然得過那女郎的相助,但記起晏書珩對貼身護衛的要求便是“心如寒鐵,身如飛箭”。

他神色變得毫無波瀾:“公子憐憫,屬下便憐憫;公子若有其他安排,屬下亦照做。隻是屬下不解,那人為何要把女郎放在您身邊,莫非是想讓您在親事上出錯?”

如今世家門閥之間大都相互聯姻,以穩固權勢,長公子是未來的一宗之主,姻親上自然馬虎不得。

晏書珩含笑折下一片竹葉,指節如竹,和竹葉渾然一體:“若是有意為之,那人必對我的喜好相當了解。又費儘心機弄來個聲音相似的刺客,或許,還知道些彆的事。”

破霧猜不出,隻能寄希望於能從陳、薑兩家中能查出些什麼。

他看向晏書珩。

青年正把玩竹葉,指腹捏著葉麵,自葉尾緩緩順至葉尖。

仿佛把玩匕首鋒利的刃尖。

正值望日,明亮月色將竹影打在青年那修勝玉竹的長指上。清風拂過,竹影搖曳,周遭景象漸漸扭曲……

竹葉成了一枝竹竿。

一隻稚嫩瘦白的小手扶住竹竿,淘氣地問:“阿爹!我可像個采蓮女?”

腦袋被輕揉了下。

有個溫和的聲音無奈道:“念書時也未見你如此熱忱。”

提到念書,小孩很是不滿,猛搖竹竿,竹筏輕晃,漣漪圈圈震開,複又消散,碧波翠荷亦被震碎,又是死一般的寂靜。

許久後——

“為何讓我畫十七歲的你?”

清越聲音如玉落幽潭,打破無邊寂暗,如鏡水麵上,漣漪又起。

有微光蔓延,所照之處,水麵冒出片片嫩荷,花開花落,初日荷花已成蓮蓬。

蓮蓬被一隻纖柔的手摘下。

又被另一隻修如玉蕭的手接過:“但你尚在金釵之年,我如何能畫十七歲的你?”

清稚女聲如銀鈴陣陣,煞是悅耳:“我不管,要麼以畫抵債,要麼……以人抵債,大哥哥你且自行權衡!”

青年輕笑:“那我覺得,娶十七歲的你,比畫十七歲的你合算。”

心尖忽而悸動,如漣漪漾開。

不料狂風驟起,小船傾翻,那隻修如玉竹的手忽然消失。她拚命往前遊去,隻抓住一朵帶血蓮蓬,心間宕然一空。

流水退去,腳下成了平整的木地板,侍婢端著漆盤上前,其上盛著羅裙釵環,裙衫微光流動,步搖熠熠生輝。

溫潤好聽的嗓音變成恭敬規矩的婦人聲音:“女郎,該更衣赴宴了。”

她赤著腳懶懶起身,展開雙臂任婦人侍奉著穿衣,步搖方戴上發間,垂懸的珠翠忽而輕晃、發出清脆聲響。

身後有平穩的腳步聲走近。

來人語氣中帶著若即若離的繾綣和逗弄:“小阿姒不記得我,可我還記得當初承諾,兩年太久,我不願等,不如——”

話語溫柔繾綣,卻讓她無比心虛,惶恐地轉身,卻不見說話的青年。

明亮廣室成了荒野。

頭頂寒鴉簌簌飛走,發出可怖淒鳴,踉蹌奔跑中,目光所及處皆晃成虛影。

淩亂的灌木。

淩亂的山石。

淩亂的呼吸。

不斷逼近的刀劍。

路戛然而止,腳下斷崖深不見底,似張饕餮巨口,將她扯下。

阿姒緊緊閉眼,急劇的下墜過後,背後碰上一片柔軟平實。

夢斷了。

阿姒睜開眼,伸手在眼前晃了晃,仍是那漫無邊際的寂暗,一時不知是該為逃出噩夢而慶幸,還是為醒後的黑暗失落。

阿姒怔怔然坐起,喚來竹鳶:“勞煩阿鳶,幫我取來縛眼的綢帶。”

竹鳶先望一眼窗邊,這才道:“娘子稍等,婢子這就去拿。”

阿姒已平複心緒,將綢帶覆在眼上,繞至腦後正要打結。

“本已失明,為何多此一舉?”

來人聲音雖清越動聽,但來得猝不及防,又因夢中驚懼未散,阿姒手上綢帶脫落,嚇得從榻上彈坐起來:“夫君?你是何時回來的!嚇死我了……”

她彈起的模樣像隻兔子。

晏書珩笑得頗為愉悅:“剛來。”

竹鳶垂下眼,假裝聽不見也看不著。什麼剛來?娘子做噩夢時長公子就來了,當時娘子嘴唇張合,不知說著什麼夢話。

長公子俯下身,在榻邊側躺下來,一手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溫柔拂過娘子眉眼,專注地端詳著她的神情。

目光含情,看起來真似新婚燕爾。

可他卻不喚醒夢魘中的女郎。

竹鳶本以為長公子喜歡這女郎,畢竟他看向女郎的目光是那般煦然溫柔,可現在竹鳶猶豫了,哪有人見心上人做噩夢,不叫醒安撫就罷了,還在邊上靜看?

就像狸奴看著抓到手的耗子。

也像狼審視誤入狼窩的羊。

真怪,太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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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阿姒捂著心口平複,想起方才自己被嚇的事,不免有些窩火。

但麵上未顯,還是溫溫柔柔的。

“夫君回來,可是有事?”

晏書珩不回應這個問題,俯身拾起綢帶,走到榻前,停了下來。

阿姒正要開口,眼上一陣柔軟。

他在替她係上綢帶。

手上動作比這柔軟的綢帶還要輕柔,好似在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

阿姒微微愣了愣。

這人出去一趟回來,竟是開竅了?

“這綢帶有何用處?”他隨口問。

阿姒半是認真,半是胡謅道:“夫君不知道吧,其實盲人也能感光,光太亮時雙眼會難受。當然縛眼還有彆的好處,譬如可以暗示旁人我是瞎子,讓著我些。還有——”

她用靦腆溫婉的笑藏住狡黠:“隻要遮住雙眼,旁人便看不清我,免得有人見我生得貌美生了歹心,要奪人之妻。”

此情此景下,這話實在意味深長。

立在角落裡的竹鳶眼觀鼻鼻觀心,頭埋得更低了,她偷偷抬眼看向晏書珩。

晏書珩隻淡淡笑了笑。

青年輕抬長睫,看向阿姒。

此時此刻的阿姒神態羞赧含蓄又似深受美貌困擾,實在不像話裡有話。

他含笑將綢帶繞至阿姒腦後,打了個漂亮的結,仿著她那位好夫君的語氣,淡聲問:“這裡的旁人,隻有我和你的侍婢,竹鳶是個小女郎,會‘奪人之妻’的,大抵也隻有我一人,莫非夫人話裡有話?

“還是說,你想嫁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