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青天白日做不了什麼。”
晏書珩無奈她腦子裡實在裝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他將她按倒在椅背上,像是在嘗試從未做過的事般為她搖扇:“夫人體貼,讓我內疚,眼下無事,我哄你入睡全當賠罪。”
阿姒卻更吃驚了,
彆家夫君體貼是天經地義,然而江回不同,不體貼的他才更像他,破天荒的溫柔隻會讓阿姒覺得不真實。
不過有人哄睡倒是賺了,她得寸進尺:“既是哄睡,可得講故事。”
晏書珩不上她的套,笑道:“真講故事你還睡得成麼?若想睡得著,不如背一篇枯燥無味的文章。”
阿姒訝然直起身:“夫君怎知!我幼時一念書就犯困,後來阿爹想了這麼一招來哄我睡覺,屢試不爽!”
說完,她定定愣住了。
她脫口而出的爹爹,必不是鄭五。
失憶數月,這是阿姒第一次脫口說出有關過往的回憶。沒來由地,心口一陣揪痛,那是一種暖意混著心酸的感覺。
初時溫暖,過後則是綿綿鈍痛。
眼前似乎晃過一道道白幡,元寶紙漫漫揚揚,似片片薄刃。
阿姒倏爾站起。
她試圖回想起更多關於。
然而卻是徒勞,想起那夜偷聽時鄭五所說的話,阿姒心中陡然一驚。
鄭五說,撿到她期間,正好因造反落罪的罪犯在流放時途經當地試圖逃竄,遭官兵搜捕時跳了崖。同一期間還有北方南遷的世族經過,聽聞他們在那一帶遇到了胡匪,不少人被擄走。
他本疑心阿姒是罪臣家眷,但見她麵上並無黥印,手腳腕處亦無枷鎖勒痕。又見她身上戴著價值不菲的手鐲,猜測阿姒可能是隨眾南遷的人,家中非富即貴,便想借救命之恩牟取名利。
可鄭五在那一帶打聽許久,未曾聽說有人尋找女兒,便推斷阿姒要麼再無親人,要麼被急於南遷的家人放棄了。
此刻無端的揪心讓阿姒不由疑心,她曾有家人,且很疼愛她。
但他們恐怕已不在。
適才漫天百花的錯覺讓阿姒雙腿脫力,她慢慢坐下。
有人在輕挪椅子,讓她不至坐空,阿姒驟然回神,嘴角掛上勉強的笑。
晏書珩沉靜的眼底映著阿姒怔怔然的模樣。
雖不知阿姒是如何成了鄭五的女兒,但她既果斷和刺客遠走高飛,且事後對那郎中毫無眷戀,多半也猜出那並非她的生父。
但他不知江回是否知道此事,多說多錯,隻道:“恨那郎中麼?”
阿姒目光裡覆了冷霜,微帶輕哂道:“父女之情從無,何來恨?”
他更溫和了:“方才為何難過?”
阿姒嘴唇張了又合。
先前為了與鄭五撇清乾係,她隻含糊說那是撿到她的陌生人,未說是幾歲被撿到,也未說過失憶的事。
失憶之人如同白紙,有心人想編造故事來誆騙實在太容易了。
即便江回如今不會害她,不代表他能一直如此。沒有過去、缺乏閱曆的人易被拿捏,她不能輕易將這軟肋告訴他。
至少得等日子安穩後再提。
阿姒想起早前那個夢,夢裡的爹爹無奈又縱容地輕揉她發頂。
她倏爾道:“夫君,可以給我你的手嗎。”聲音溫軟似春風,叫人無從拒絕。
晏書珩伸出手。
阿姒捧住那隻溫暖的手掌,掌心的溫暖傳入她手中,她像懵懂的孩童般,抓著那隻手,放在自己頭頂。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就像孑然一身暴露在野外時,頭頂多了一片可遮風避雨的屋簷。
曾經有父親庇護的感覺是這樣的。
阿姒鬆開他的手掌,語氣平緩,沒有半分情緒起伏:“好啦,我玩夠了。”
青年的手從頭頂移開,卻捧住了她的半邊臉頰:“怎麼了?”
聲音卸去了因偽裝江回而生刻意生出的疏遠淡漠,以他晏書珩的語氣詢問。
低柔溫和似無變寒夜裡的一豆燭火。
阿姒不由得微滯,隨即轉眸,眼底又是澄澈不染憂慮:“不是要哄睡麼?”
晏書珩笑笑,再次在她發頂揉了揉。
他連她是薑氏哪房都不清楚,更不知道她是如何遭逢意外,或許失憶對眼下的她而言是件好事,也歇了繼續試探的心思:“不若我給夫人念幾個故事。”
阿姒莞爾笑道:“夫君聲音太好聽,若講故事,我會被勾得睡不著呢。”
她選擇強顏歡笑,晏書珩也不拆穿,隻像縱容妹妹般道:“好,都依你。”
他輕搖扇子給她背起《千字文》,甚至還有《禮記》中的一篇。
“……求中以辭爵者,辭養也。”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時,搖椅上的人已睡去,晏書珩手撐著扶手,溫柔的目光覆落在她麵上,像一層軟紗。
他起身欲往外走,又轉身囑咐靜候在旁的竹鳶:“取條薄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