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來了,那種慢悠悠的、看戲般夾著微諷和試探的語氣。
阿姒每寸皮膚都不由戒備。
正好身處水上,耳邊水聲潺潺,她更覺身側如有水蛇緩遊逼近。
腕上突地一涼,阿姒心弦似是斷了一根,她驚呼著要甩開那滲人涼意。
繼而腕子被他握住。
阿姒心跳狂亂,撐著手不住後退,直到後腰磕上小船邊緣。
往後是湖水,往前是他。
進退兩難,阿姒仿佛回到了上次在高亭之上時,她被他壓到欄杆上。
姿態極儘親昵,卻讓人驚懼。
她隻能故技重施,裝出又羞又懼的模樣,硬是把話引向離譜的方向,垂著睫顫聲道:“夫君你、你不會想在船上……不成,有傷風化……”
聞言,青年手上收緊。
他未回應,攥著她的那隻手收攏成圈,似一把鎖,鎖住她腕子。
力度不大,但不容抵抗。
仿佛怕她逃脫。
又像是怕弄疼了她。
清冽如竹的氣息隨之靠近,環住了她,阿姒整個人像被毒蛇貼著身子交纏,她僵硬地梗著脖頸,紋絲不敢動。
他又逼近了些。
船隻微晃,湖水輕拍舟底,清潤聲音混著細微水聲,繾綣又危險:“彆怕,我沒那般孟浪,我隻想告訴夫人,
“我和你從前認識的我,
“可能,並非同一人。”
阿姒如遭雷轟,腕子猛掙。
這樣溫潤的聲音,這般誠懇的語氣,說的卻是可將她擊潰的話。
宛如寒劍抵吻在頸側。
因為震驚、畏懼,阿姒身上有些脫力,聲音也提不起來。
但不管他說這話是為了試探、捉弄,還是另有用意,萬一他當真不是江回,她在此時表露得過於害怕,反倒不妥。
眼下還是裝傻吧。
她將僵硬的身子放軟,懵懂問道:“夫君,你到底在說什麼呀?”
這回疑惑的人換成了他:“下山後,夫人難道不曾疑心過麼?”
阿姒越發心亂:“疑心什麼?”
他淡道:“疑心我。”
阿姒假裝不懂:“夫君,我不明白,我……我為何要懷疑你?”
青年的輕笑聲如風如霧。
這聲笑讓阿姒心裡更亂,他是看出她在裝傻?還是因她信任而欣悅?
又或者,僅僅是在笑她單純?
思緒亂成一團時,青年又說話了:“下山後,你可覺得我性情大變?”
阿姒緩了緩,深知此時不能如實說以免讓他警惕,但若說毫不察覺也太把他當傻子,她偏著頭認真想著:“是有些變了,但難道不是因為小彆重逢麼?都說小彆勝新歡,你我本就是新婚,你回來後話多了些也不奇怪。”
她漸漸冷靜下來,沒了方才的驚懼,連做戲也充滿了真情實感。
晏書珩輕揉她腕子,無聲笑了。
他所知不多,無法靠見招拆招消除她的疑慮,隻能攻心。
該趁魚兒驚懼惶然,但尚未打算魚死網破之時收網,否則若繼續捉弄,她隻會更清醒,屆時拋出些他無法回應的問題,反弄巧成拙。
什麼都說破便乏味了。
晏書珩眼底戲謔消散,溫柔地低頭看她:“是,夫人說對了。當初九死一生回來,見到你竟有失而複得之感,話難免變多,但亦有彆的原由。”
九死一生、失而複得。
這兩句話落在阿姒心上,她又不合時宜地心酸,她抑下這些容易攪亂理智的情緒,追問:“什麼原由啊?”
青年圈著她腕子的手緊了又鬆,似有難言之隱:“實在難以啟齒。”
阿姒柔聲勸道:“夫君放心,我既信你便不會怪罪,即便你騙了我,也定有苦衷,說出來興許我能替你分擔。”
苦衷,這二字在晏書珩舌尖無聲輾轉,他回味著她溫柔得似是會包容一切的語氣。
若他是那刺客,興許會被她的懷柔之策蒙蔽,幸而他不是。
相處數日,他不會認為她不過是隻受驚的白兔,顯然她是在樹下哄著烏鴉張嘴好撿去對方口中肥肉的小狐狸。
他眸中多了些繾綣和縱容,低聲道:“我先前的確騙了夫人。”
手中握著的細腕微抖。
他語氣更溫存繾綣:“因身份之故,我習慣不苟言笑,因而初遇時,你眼中所見的我,並非真實的我。
“心悅於你後,因視你若洛水神女,每每相處時不敢多話,又擔心你覺得我冒犯無禮,遂刻意保持距離。當然,”
他自嘲地笑了,似乎無可奈何。
“這其中亦有些少年心氣作祟,認為在心儀之人麵前刻意冷淡疏離,才能讓自己在她心中更為神秘,不至因太過討好惹她厭惡,認為我的心意太過廉價。”
回應他這一番真情剖白的,是女郎微微張開的唇和長長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