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光翎說。
焰荷一愣。
他沒想到開場白竟然是這樣的,頓時有些著急,急忙甩開那些零碎的念頭:“走?去哪兒?”
“離開武魂城,”光翎吐了一口氣,斟酌組織著語言,“昨晚……嚇到你了吧。”
“沒有沒有,”焰荷連忙否認,又撓頭,“……就是有點驚訝。你是怎麼……”
“心病罷了,先天頑疾,時不時就要發作,”光翎自然而然地接口,擺出提前準備好的說辭,“激動的時候就容易這樣,昨天一下見到那麼多大人物,又有幸得以瞻仰清蓮長老風姿,所以……”
這麼說,是因為太過敬慕和急切,才這樣的?
“啊,”有了這樣合適的理由,焰荷一下子鬆快了,笑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言罷又覺得自己的笑容不太合宜,忙按住,換成一臉關切:“那你現在好些了麼?還有昨晚那個黑……啊,是你哥哥,他的傷怎麼樣了?”
“都沒事了,”光翎道,“隻是可惜錯失了機會,本來可以上台‘拜見’你爺爺,不說拜師,求他指教一二,想來也能使我受益匪淺。”
隻是想到這個人就足以讓他恨得牙關咬碎,可偏偏他還要裝出雲淡風輕的模樣,親口訴說虛偽的敬仰。
好惡心,惡心得他想吐。
“哎呀沒事的,以後還會有機會的嘛,”焰荷沉浸在驕傲裡,渾然沒有發現他的異樣,“你要實在想,我去給你說和說和……”突然又委頓了,“隻是爺爺不太喜歡我,可能沒什麼用。”
“你是他的親孫子嗎?他到底為什麼不喜歡你?”
“當然是!”焰荷瞪起眼睛,受到了侮辱似的,“我不僅是他的親孫子,還是他的長孫,宗族未來名正言順的繼承人!”
“那他還……”
“也不怪他,”焰荷的臉色陰沉下去,”要怪就怪我自己,長了這麼一副不三不四的樣子,用著這麼一件不倫不類的武魂,流著……”他頓了頓,語調森然,“讓至親也覺得丟臉。”
聽著他的話,不知怎麼的,心裡便不太舒坦。光翎微微皺起眉,猶豫再三,問出了許久以來就想問的問題:
“你的容貌和武魂,是因為你的……母親嗎?”
他的母親,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這世上最後一個自己的族人了。
“母親?”焰荷卻像是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重重嗤道,“哪有那種東西?我沒有母親!”
“什麼?”光翎愣住。
“我說,我沒有母親,”焰荷的話裡沒有半分作偽,“自出生起我就沒有母親,一路長到現在,身邊也沒有什麼可以稱之為‘母親’的人存在。”
“怎麼會沒有,她難道……”難道已經……
“沒有就是沒有,”焰荷的語氣漸漸傷痛,“我從來都是一個人長大,身邊的親人也就隻有父親和爺爺而已。然而父親厭惡我,爺爺也幾乎不管我,在宗族裡這種弱肉強食的地方,沒有長輩護佑,裡麵隨便一個什麼人都能騎在我頭上作踐我,笑話我,瞧不起我。”
父親不疼愛,祖父不在乎,唯一可稱親近的母親也不在。
尋找同族的期望再度破碎了,光翎的心漸漸墜了下去。
眼前這個男孩沒有母親,他吃了很多苦頭,受了很多排擠。
同樣被那一族所欺侮的他,和自己多麼相像啊。
或許他還不知道父族對自己母族曾經的所作所為,不知道自己崇敬的爺爺令人作嘔的真實麵目,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自己會告訴他的……總有一天。
“靈光,我很羨慕你,”焰荷望向他,臉上流露出隱晦的豔羨和嫉妒,“也許你在金錢上很貧窮,但是你擁有著讓我望塵莫及的實力。更重要的是,這世界上還有人在乎著你。”
光翎一愣。
“哈,彆告訴我你感覺不出來,”焰荷注意到了他的神情,諷笑,“你哥哥對你那麼好,可從來沒有親人對我這麼好過。”
“我……”光翎張了張嘴,想到那永遠佇立在自己身後的沉默黑影,頓時心亂如麻。
“不過雖然他們對我不怎麼樣,但還有你這個朋友,又教我本事,又幫我打人,總是護著我,想想也滿足了。”焰荷又笑了,睫毛上的銀色閃閃,十足的親切。
光翎回過神來,輕輕歎了口氣:“但接下來就要靠你自己了。我明日就要動身離開武魂城,去很遠很遠的地方治病。等病好了……”他望著對方,“相信我們會以更坦誠的姿態彼此相見。”
話裡有深意,但焰荷似乎沒有聽出來。
“嗯,治病要緊。隻是你一走,總決賽冠軍就得拱手讓人啦。”他惋惜道。
“風輕雲實力很強,撇去我這個搗亂的不講,冠軍本來就該是他的。”
“也對,”焰荷聞言笑了,“而且過幾日我也要離開武魂城,冠軍到手也沒什麼意義了。”
“你去哪兒?”光翎問。
“回家吧,總做個跟班也不是長久之計,況且降魔冕下那邊也……”焰荷揉揉鼻子,“總之不太好待了。我剛到魂宗境界不久,回去趁熱打鐵,好好修煉,早晚讓所有人刮目相看。”
少年誌存高遠,廣闊的未來就像盒子裡的寶珠,揭開蓋來亮閃閃地朝他們招手。
光翎終於笑了,伸出一掌:“加油!好好用功!”
“好好用功,來日再見!”焰荷將手迎上去,兩掌相擊,響聲清脆。
二人相視而笑。
隻是這世間無數分彆中再尋常不過的一起,兩道身影在湛藍的天空下作彆了,一個往左,一個向右,拉出兩條背道而馳的長線。
豔陽長懸在天。
即將走出城門之時,光翎頓足回首,望向了東方的最高點。
燦金色的巨峰宏偉佇立,高聳入雲,其側山脈延綿不斷,與中間主峰一道,築就了武魂城最牢不可破的屏障。
許久許久,他收回目光,轉身離去。
步履向前,手探進懷中,金幣的觸感堅硬,微涼。
過不了多久……過不了多久,他還會再回到這裡。
以勝利者的姿態,去迎接敵人的匍匐和恐懼。
……
山間小屋。
竹門吱呀關閉,一切喧囂均被隔絕,這裡是獨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空間。
“你決定了,是嗎。”烏鴉的嗓音沉沉響起。
“嗯。”
早在兩個月前就決定了,隻不過經此一遭,加入武魂殿的信念更加堅定到無可動搖。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光翎,”烏鴉低聲道,“可你要知道,武魂殿創立不久,正是根基未穩、急需強手助力之時,作為整個組織中為數不多的封號鬥羅,清蓮的地位舉足輕重。即便你成功進入其中,想要殺他又談何容易,單憑這人的身份,教皇殿那邊也不可能坐視不管。”
“教皇殿?”光翎仰在椅上,眼睛被草草敷著葉片,漫不經心地擺弄手指,“他要管,也得管得動才行。”
隻一瞬間,烏鴉明白了他的意思。
教皇殿管不到的地方,那就隻有……
“供奉侍於神前,條條框框隻會比旁的地方更加嚴格,”烏鴉肅聲道,“那兒的確是至高無上的地方,但並不意味著你可以肆意妄為。”
“哈,肆意妄為?”光翎不屑,“世間萬事‘利’字做秤,首席長老固然重要,可我若壓他一頭,重他一籌,做什麼都算不得肆意妄為!”又咬緊了牙關,“最最不濟,我與他一換一便是。”
“胡言亂語。”烏鴉打斷他,重重皺起眉毛。
“行了,你少管,”光翎不耐道,“那一天還不知道猴年還是馬月,到時候你人都不在,現在白操什麼心。”
他懶得再探討這問題,一句話將烏鴉堵了回去。
夜晚很快降臨了。
“什麼時候啟程?”
光翎正在收拾行裝。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六年前他兩手空空地來,現在自然也要兩手空空地去。
但動作是決計停不住的,指尖的富餘和空閒會讓他坐立難安。屋內燈色昏黃,將他忙碌的側臉影綽綽地投在牆上。
“就這兩日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