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大婚不過半日了。
這幾日京城裡忙的不可開交，許是自天子病重以來許久都沒有這麼大的喜事了，皇後特地下旨要求要十裡紅妝，滿城皆慶，來給當今聖上衝衝喜。
聽秋瑤說，昨日夜裡慕晉元竟親自派人在迎親路上鋪下了數不儘的海棠玫瑰，就連樹上都係了無數條寓意美滿的紅綢帶子，誠意滿滿，當真是十裡紅妝，滿城皆慶，給足了排場。
而此時，宋府上下也是好不熱鬨。
房門外，她的玉清閣也不知何時裝點得遍布紅綢錦色，大紅的錦綢，從玉清閣屋門口，鋪開到了玉清閣院外，房簷廊角，梅枝桂樹上都掛滿了紅綢裁剪的喜花。入眼處，一片紅豔豔的華麗。
房門裡，紅紗帳纏綿的梳妝台前，沉香正仔仔細細的給準新娘梳發。
今日宋綰著一身碧霞雲紋連珠暗花孔雀紋錦衣，袖邊的金色暗紋流光璀璨，頭戴九鳳繞珠點翠金鳳冠，上邊的孔雀羽毛仿若活物，栩栩如生。她朱唇輕點，白皙的膚色仿若無瑕的古玉，雙眸卻淡無顏色，如同古井無波。
她看著銅鏡裡的自己，鳳冠霞披，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美豔可人。
“我們家小姐，真好看。”身後的秋瑤發自內心的讚美道。
“那你哭什麼？還躲躲藏藏的不給我看見？”
聽到此話，身後的人頓時停住了梳發的動作，秋瑤顫巍巍的從身後繁複的妝發裡露出一個圓圓的小腦袋，一雙眼睛又紅又腫，似乎還噙著淚。
“綰綰，你，你都發現啦……”
宋綰看著兩眼腫成蜜桃的秋瑤，眸中一片溫色。
“傻秋瑤，我這一次，又不是真的會死。”她摸摸秋瑤的頭發，笑著哄道：“不過是用那藥騙騙世人，為宋府，為我自己，求個圓滿罷了。”
“可我……真真舍不得你。”
秋瑤上前一步拉住宋綰的手，忍不住哭出了聲，眼裡似乎包含了千言萬語。
宋綰看著眼前少女，她不著半分脂粉，卻比誰都要乾淨純粹。
她反握住秋瑤的手，鄭重道：“你不必替我擔心，待過了三日，你將此信轉交給我父親，我會請他勾掉你的奴籍，還你一個自由之身，待他看了信中緣由，必然會放你走的。”
說著，宋綰從手中化出一封信，交予秋瑤手中。
似乎想起什麼，她又補充道：“我看阿遠那小子很喜歡你，他雖然如今還很頑皮但好在還是個實誠孩子，若是以後他真有了本事，你再考慮考慮他也不遲。”
秋瑤接過信，頭埋的很低，低得宋綰看不清她的表情。
“小姐，一定要幸福……”沉香看著手中的信，緩緩道，“一定要很幸福，秋瑤比任何人，都希望小姐幸福。“
宋綰一時愣然，胸口湧起一股暖意，待她開口還想說些什麼，卻聽見屋外穩重卻又倉促的腳步聲。
是父親。
她用眼神示意沉香，沉香立刻了然，擦了擦眼角的餘淚，繼續開始剛剛梳發的動作。
腳步聲停了，可那人卻在房門前停了半響，似乎是猶豫著是否要進來。
宋綰盯著銅鏡裡倒影著的那一角紅衣，目色平靜道：“父親既然來了，又為何不進來呢？”
“咳咳……果然什麼都瞞不住綰兒阿。”
宋清和的聲音寬厚有力，自帶著大家長的氣場。
他一身深紅色的官袍，行走間露出內裡玄色的內襯，腰間係著一根玉青色龍鳳紋玉帶，一塊壓著衣擺的麒麟戲珠翡翠玉佩更顯著來人身份的尊貴。
宋綰起身行禮，依然淡淡的回答道：“綰兒不敢，不知父親來，所謂何事？”
宋清和看著眼前盛裝的女兒，一身紅裝襯的俏麗動人，可眉眼間卻儘是淡淡的疏離。
“像，真像你的母親……我們家綰兒，越發的美麗了。”宋清和發自內心的感慨道。
宋綰卻沉默不語。
兒時，她與宋清和便常不在一處，偶爾聽麗娘說起老爺回來，她高高興興的去瞧，卻也隻能遠遠的瞧著一個背影。
麗娘說，父親很忙，所以才不得空去看她。
當時是，如今亦是。
她與她的父親並沒有什麼好說的，如今到了成婚的日子，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宋清和自嘲地笑笑：“以前想陪你多說說話，卻沒有什麼機會，如今有了時間，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了……是我這些年，沒做上一個好父親……”
“父親，吉辰快到了，”宋綰岔開話題，淡道：“外麵的族人還等著您去迎接大殿下呢。”
這一句，倒是明明白白下了逐客令。
“綰兒，你會怪我嗎？”
聞言，宋綰卻是一頓，怎麼這幾日，各個都對她有這麼多疑問了？
半響，她搖搖頭：“我從不怪父親，父親生我養我，我如今的一切都是您給的，又怎麼會怪您呢？”
這句話，倒是半真半假，她確實不怪父親，可父親鮮少參與她的生活，不知她的喜好，也不知她的所願，他們之間，倒真的沒有那麼深切的情誼。
“好，好。”宋清和仰頭大笑，卻在宋綰看不見的地方，眼淚悄悄浸潤了布滿皺紋的眼角，“今日是你大喜之日，爹爹沒有什麼其他的話了，隻想與你共飲一杯，如何？”
還不待宋綰開口拒絕，宋清和竟朝沉香招手：“去，拿酒來。”
沉香也是立刻起身，不到一會兒，拿了一壺桃花釀來。
宋清和拿起那桃花釀，目光柔和道：“我記得你小時候，貪嗜桃花釀，趁我不注意偷嘗了一口，結果醉的不省人事，把我嚇壞了……”
可宋綰卻沒了心思，算算時辰，迎親的隊伍就快要到了，不能再耽擱了。
她打斷父親道：“既然父親有心，女兒便陪父親喝上這一杯。”
隨即接過酒盞，一飲而儘。
“父親，女兒已經喝完了，還請您屋外稍等片刻。”她摸了摸嘴角的酒漬，再一次下起了逐客令。
宋清和卻盯著那桃花釀，自顧自地開口道：“綰兒，你知道如今父親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嗎？”
“阿瑤，送父親出去吧。”她轉頭，不再看他。
“如今父親最大的心願阿，就是我的綰兒能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