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初十八年，寒露，是夜大雨，汴京宋國公丞相府滿門橫死，舉國震驚，朝廷下令，懸賞百萬，緝拿凶手，並追封宋清和為壽亭侯，以慰天靈。

此時城門附近一處布告張貼處已是大大小小擠滿了人，大家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同一張告示，嘰嘰喳喳七嘴八舌的議論著。

“這壽亭侯生前光明磊落，廉潔奉公，怎會落得一個滿門橫死的下場阿！真是可憐，可歎呐！”

“可不是，宋丞相一生為公，一世為民，實在可惜阿……”

“聽聞他膝下無子，隻留有一個女兒？”

“是啊，說起他這個女兒阿，還真是命大，就是昨日嫁去的晉王府，才堪堪逃過一劫啊！”

“那豈不是大婚變大喪？也是個可憐人呐……”

“可憐？可憐個屁！如今她踏入晉王府，成了晉王妃，怕是早忘了她這個慘死的爹咯！”

“此話何以見得？”

“嗬，哪有女兒在父親慘死的第一日不去守靈哭喪，反而照常與新婚夫婿花街巡遊，以示慶賀呢？”

“哎呀，小聲點小聲點，這豈是你我能夠妄議的……”

……

人群還是喧鬨著，對於他們來說，這不過是一場茶餘飯後的談資，讓他們聊勝於無的日子裡多一點意思，但過不了幾日人們便會淡忘，甚至遺忘，無人在意真正的答案，也無人深究真正的因果，直到它成為浩瀚曆史裡極小的一粒灰塵，隨風飄散。

沒有人注意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裡，安靜的矗立著一個女子，她粗布衣衫，發飾淩亂，臉上沾滿了塵土，蓬頭垢麵的，在人堆裡毫不起眼。更沒有人注意到，她右手緊握，指甲深深嵌入肉裡，骨節泛白，眸光中是死一樣的冷意。

隻有身邊的一個同樣衣衫襤褸的小女孩，默默注視著她，然後小心地拉了拉那女子的手。

她的手，比想象中還要涼。

“姐姐，你臉色看起來好蒼白阿，是和阿秋一樣，很久沒有吃過東西了嗎？”

小女孩仰頭看向那女子，她的目光澄澈，有著讓人無法拒絕的善意。

宋綰低下頭來，沒有說話，隻是搖了搖頭。

小女孩見她不答話，也不氣餒，隻是繼續說道：“我娘說，人是鐵飯是鋼，不吃飯人是遭不住的。”

隨後她邊說邊從那個破爛不堪的小荷包裡，拿出來了一個已經被啃過的臟兮兮的饅頭，她抬起頭頗為有成就感地說道：“這是阿秋今日從飯館裡偷來的，姐姐，你也吃一些，吃一些就能活下去了。”

這小女孩應該是將她當作與她一樣的乞丐了。

宋綰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饅頭，那饅頭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黴菌，聞起來一股醃漬餿味，已不能吃了。

她垂眸，似乎想起了什麼久遠的往事。

在她的記憶深處，在某一個臟汙的奴隸市場，她也曾遇到過一個女孩……

那女孩善良、溫柔，是她遇到過的最頂頂好的女孩兒。

半響，宋綰蹲下來，與小女孩對視。

那小女孩臉頰瘦削，整個人套在一個算不得衣服的破布裡，瘦瘦小小的，仿佛風一吹就要散架了。

此時再仔細一看，才看見小女孩那深灰色的眸子裡，有著與凡人不同的一雙豎瞳。

那是隻有妖精才有的瞳孔。

“小娃娃，你叫阿秋，是嗎？”

“是啊，我娘說我生在秋天，就叫我阿秋，我可喜歡我的名字了。”

小女孩臟汙的臉上揚起稚嫩的笑，眸子裡倒映著晨光，閃閃發亮。

“那你娘呢？”

“我娘死了。”名喚阿秋的小女孩臉上閃過一絲悲傷，但很快故作輕鬆地笑起來，“但我娘說，她會化作天上的星星，永遠陪著我。”

宋綰一頓，旋即也笑起來，眸中的堅冰如水一般化開，她喃喃道：“是啊……他們會化作星星……永遠陪著我們……”

如此，便不會孤單。

“姐姐，你是哭了嗎？”

宋綰搖搖頭，她拿過小女孩手中的饅頭，輕輕咬了一口，隨後衝她微笑道：“謝謝你，阿秋，饅頭很好吃。”

陽光下，她的發絲隨風飛舞，露出姣好的五官，仔細一看，尤其那雙眉眼如波似玉，款款動人，笑起來更是如沐春風，讓人幾乎要忽略掉她臉上的斑斑泥土。

阿秋一時看呆了：“姐姐，你真好看。”

她不知道，這是這幾日來，宋綰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微笑。

宋綰不答，隻是低下頭從懷中摸出一塊古玉，悄悄塞到女孩的手中。

“阿秋，你拿著這塊玉，去京中程府尋一個叫程十的公子，他見了此玉，定會幫你妥善安排，日後你便不會再餓肚子了。”

她不知這裡怎會出現妖精，但好在還是個小鬼，看著也很純良沒有什麼妖氣，用心教化一下便不會對凡人有什麼危害，不過她如今已是自顧不暇，護不住這個流落在外的小可憐了。

“那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