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點點頭,接過米粒之後便同小鈺蹲在門口一起喂鳥。
院子裡隻剩下他二人與一隻鳥。
小鈺天真道:“壞蛋哥哥,你是不是喜歡阿九姐姐?”
少年喂出一粒米,神色不動反問道:“你一個小孩知道什麼叫喜歡。”
小鈺不服氣道:“我當然知道,阿爹可喜歡阿娘了。”
說著,她想起什麼,稍微弱氣下來:“雖、雖然阿爹也喜歡其他人的娘親……”
少年嘴毒道:“那你阿爹的喜歡可真夠廉價的。”
完全不在意他的話是否會傷害到小孩子稚嫩的心靈。
小鈺扁扁嘴,卻沒有反駁,鼓著小胖臉認真道:“所以壞蛋哥哥一定不可以學我阿爹,你要一直一直很喜歡、很喜歡阿九姐姐哦。”
少年沒說話。
小鈺催道:“你不要裝做沒聽見,我知道你聽見了!”
少年充耳不聞,自顧自喂鳥。
小鈺急道:“阿九姐姐說不可以喂小雀吃太多的!”
“你還給它起了名字啊。”少年有點想笑。
小鈺嚴肅道:“阿九姐姐說起了名字就會有感情,我喜歡小雀,所以我要給它起名字。”
少年嫌棄地瞥她,頓了頓,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眼尾餘光掃過小胖孩手中脆弱易逝的雀鳥,嘴角微微牽動,像是在笑,細看卻又覺得隻是錯覺。
“用得著你說。”
小鈺不明所以。
少年懶得再繼續和她進行幼稚的對話,雙手背到身後施施然繞去後院。
·
晚餐準備了燉魚湯,按照蘇夫人的說法,九郡主特地往魚湯裡放了一些補氣養神的草藥,起鍋時試了試味道,藥味不重,反而讓魚湯更加鮮美。
九郡主迫不及待與少年分享,他在她的鼓勵下喝了整整兩碗鮮魚湯。
不知是不是魚湯裡的草藥自帶提神效果,少年夜裡如何都睡不著,隻好披上外衫去院子裡吹吹風。
越吹越燥。
他擰著眉,抬手摁住筋脈鼓動的側頸,隱約察覺到哪裡不對勁,體內的蠱蟲活躍得讓他有些燥鬱,這種情緒一向隻會出現在他想殺人的時候。
上一次惹得他如此燥鬱的人,早已被食人蠱吞噬得麵目全非。
身後忽然傳來推門的聲音。
少年回首,眸色暗沉。
蘇大夫背對他輕輕帶上房門,站在台階上與院子裡的少年對視。
月色涼薄,鼻尖縈繞著冷冽的藥草氣息。
少年微眯眼。
蘇大夫率先開口,聲音篤定:“南境的月主為何會出現在中原?”
少年聲音冷淡:“關你什麼事。”
蘇大夫道:“你上一次離開南境是兩年前,兩年後,西境大軍退出數百裡。如今你又出現在中原,讓人不得不多想。”
“還是那句話,”少年哼笑,“關你什麼事。”
蘇大夫坦白道:“中原近年來極不太平,若你來中原是為添亂,這天下恐要大亂,我不希望這世上再起紛爭,最終受傷的還是兩境普通百姓。”
“這就是你在阿九魚湯裡下藥的理由?”
少年才不管他說的什麼天下大事,天下大事關他何事?從始至終,他所在意的隻有九郡主的魚湯。
正因是出自九郡主之手的魚湯,他才會毫無防備地喝下去,若換了旁人,他看都不會看一眼。
蠱蟲的躁動讓他心情不太好,眼底彌漫著濃鬱的黑,仿佛下一刻就要大開殺戒。
蘇大夫顯然沒想到他是這種想法,愣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有些失語:“……那些藥隻對蠱蟲有特殊反應而已,對普通人反而有好處,可以促進睡眠,阿九姑娘喝了魚湯能夠得到更好的休息。”
少年這才微微收斂纏繞周身的戾氣,態度再次恢複一貫的事不關己。
蘇大夫對他這瞬息間的變化感到愕然,他沒想到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那位苗疆月主竟是這樣的少年。
若非下午偶然發現那位阿九姑娘頭發上的易容蠱,他怎麼也想不到惡名昭著的苗疆月主就在他家中。
易容蠱脾氣極大,隻有馴服所有蠱的苗疆月主才能能夠隨意驅使,若非得到月主的同意,易容蠱一旦碰到普通人類,會立刻毀掉那人的臉。
惡名昭著的苗疆月主竟在我家蹭吃蹭喝。蘇大夫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
也不能說月主是蹭吃蹭喝,畢竟他親手替他們夫妻倆準備了足以過冬的柴火和滿滿一缸的清水。
可也正因如此,才讓人更加懷疑這位陰晴不定的苗疆月主究竟想做什麼。
年長的丈夫冷靜地看著少年,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
少年根本沒有在意他的打量,抬手摁住袖中一隻被惹怒的攝心蠱,攝心蠱的殺性比食人蠱還要強烈,但凡受到一點威脅就會忍不住想要殺人。
再加上他還喝了兩碗摻了料的魚湯,引得攝心蠱愈發燥鬱難當,連帶著他的心情也很不美妙。
少年緩緩抬起眼。
蘇大夫看出他那一瞬間周身迸發的衝天殺意,不由警惕起來,死死盯著他。
少年嗬笑:“怎麼,現在知道怕了?往阿九魚湯裡下料的時候,就沒想過被我發現之後會發生什麼?”
蘇大夫不是很想說實話,但他是個識時務的人,實話實說道:“我沒想到你喝了兩碗魚湯還能清醒地站在院子裡,我下的料足以讓一頭獅子沉睡三天。”
少年似笑非笑。
蘇大夫認輸道:“這次是我失手,我願意隨你處置,隻請你看在阿九姑娘的份上放過我妻子,她什麼都不知道。”
少年向他走近一步。
蘇大夫頓時渾身緊繃。
少年掃他一眼,輕飄飄從他身邊走過。
蘇大夫安然無恙地站在原地,滿臉驚愕,不敢相信那位殘忍無情的主就這麼放過了自己。
少年推開門,偏眸瞥來,涼涼道:“阿九的風寒還沒治好,若她明日風寒加劇……”
話未說完,其中暗含的深意卻無比清晰。
少年關上門,留下年長的丈夫站在原地望著那扇門若有所思著。
少年了無生趣地躺回床上。
經過這麼一遭,身體裡的蠱蟲本該安靜下來,卻不知為何,他竟反常的愈發煩躁。
不能殺人,也不能隨便傷人,若是出事,明日阿九發現了一定會懷疑,說不定還要生氣。
不想讓阿九生氣。
少年翻了個身,把臉悶進被子裡,很煩。
過了片刻,窗戶被人敲響,蘇大夫悄悄推開那扇窗,表情帶著些許掙紮。
少年冷冷地盯他。
蘇大夫咳嗽兩聲:“那什麼,我剛想起來忘了和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
“最好是能讓你活著回去的事。”少年陰沉道。
蘇大夫不知為何竟不太懼怕這樣的少年,深呼吸後閉上眼,決定一口氣說完:“其實魚湯裡不僅下了讓蠱蟲沉睡的料,為了以防萬一我還放了能夠引起蠱蟲情動的藥,所以你現在的不舒服可能是因為沉睡的藥,也可能是因為情動的藥!”
但顯然,沉睡藥對他毫無作用,那麼就隻能是因為情動的藥了。
少年猝然甩出一個枕頭,砸到窗戶,發出沉重的聲響。
蘇大夫趕在危險來臨前及時撤退,撤退前還不忘給予最後的安慰:“隻要你不要老是想那位阿九姑娘,你的蠱就會慢慢平息下來!”
但那可能有些困難。蘇大夫幸災樂禍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