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君不來(2 / 2)

江邊大片身穿肅重官服的黑壓壓迎接人群中,驀然閃過一片豔麗的紅。

裹著大紅披風的明豔美人,硬生生分開人群,擠到最前頭,脆生生喊了一嗓子。

“夫君。”

梅望舒瞬間回頭,“……夫人?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家等著麼。”

明豔美人含羞帶怯,眼含秋水,怯生生道,“夫君,妾身想你了。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蘇懷忠蘇公公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江邊站著近百號人哪。

小夫妻間的情話,就這麼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口了。

梅大人自己是恬淡謙衝的性子,怎麼新娶的這位夫人……

蘇公公乾咳了一聲,重新提起話頭,“剛才說到日頭不早,待會兒就要下早朝了。入宮的馬車已經備好,梅學士接下來是打算——”

“夫君。”江邊美人提著裙擺,小跑過來,一頭紮進了梅望舒的懷裡。

梅望舒身形瘦削單薄,並不比梅夫人高大多少,美人直奔入懷,梅大人被硬生生撞退半步。

“嫣然,” 她扶著腰,溫和警告,“你差點把為夫撞飛了。”

梅夫人嚶一聲,紅了眼眶,“夫君,你瘦了。”

江邊一對璧人,一個清貴如蘭,一個豔如桃李,溫情脈脈地對望著彼此,將江邊近百號人當做了空氣。

蘇懷忠看得一陣牙酸,乾咳了聲,委婉道,“江邊風大,夫人還是早些回車裡吧。至於梅學士這邊,您看接下來先進宮還是——”

一句話倒是提醒了梅望舒。

她轉過身來,客客氣氣同他道,“有勞蘇公公迎接,還請轉告聖上,臣滿身塵土,先回家中稍作洗漱,儘快入宮覲見述職。”

蘇懷忠欲言又止,最後隻簡短地催促了一句,“梅學士儘快吧,聖上在宮裡等著哪。”

梅望舒含笑應下。

她轉身對此次同行的兩名禦史拱手行禮道,“此次江南道巡視,兩位大人夤夜辛苦勞累,短短數月,將堆積如山的州府賬目全數厘清,查出大量貪腐賬目,陳年冤案。本官必定向陛下如實回稟,按功封賞。”

榮禦史、李禦史兩人連連作揖還禮,“下官豈敢言辛苦!此行差事有所斬獲,全靠聖上賜下尚方寶劍,又有梅學士居中坐鎮,江南道那幫官蠹不敢妄動,下官等才能輕易查獲蛛絲馬跡。天家聖明,梅學士辛苦。”

梅望舒微微一笑,客氣道,“兩位過獎了。隻要有一顆忠君愛國的心,兩位大人必定前程似錦。”

江邊近百號人,兩百隻眼睛,齊齊目送著梅大人和嬌妻並肩上了梅府馬車。

坐進車裡的前一刻,眾人分明看見,梅大人探入袖中,摸出了一隻水色極好的玉鐲,拉過梅夫人的手,將玉鐲套上梅夫人的手腕。

緩緩離去的馬車背後,留下了無數道豔羨複雜的目光。

“當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哪。”

榮禦史和李禦史並肩前行,往兩家等候的車馬走去,低聲慨歎道,“你看梅學士,家中嬌妻如玉,朝堂簡在帝心,年少得誌,平步青雲。你我二人隨他出京辦差,說是協同巡視,嗬嗬,勞心勞力,多半是替人作嫁衣裳。”

李禦史冷冷道,“背後滿腹牢騷言語,榮禦史何不當麵去說。”說完徑自登車離去。

江邊迎接官船的人群,逐漸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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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平緩的車軸轉動聲,江邊濃霧逐漸遠去。

江邊風姿如玉的身形,在車裡卸下了強撐出來的精氣神,渾身骨頭都鬆散了似的,往‘夫人’肩頭一歪。

“嫣然,”梅望舒睡眼惺忪,調整舒服的姿勢,眼簾漸漸闔上了, “困,難受,讓我靠靠。”

車裡早就準備好了熱水毛巾,各式保暖用具。嫣然塞過去一個銀手爐,抬手摸了摸‘夫君’光潔如白玉的額頭,摸到一把冷汗。

嫣然了然地問,“老地方又犯疼了?”

“嗯。”

是跟隨許多年的老毛病了。

起先隻是肩胛,手腕,每當天陰犯冷的天氣,像針紮似的,一陣一陣密密麻麻的疼。

這兩年,或許是身子不比從前年輕時候底子好,又或許是京城的冬天太冷,每過一年,病痛的地方都會蔓延開去,漸漸的,渾身骨頭都不得勁了。

嫣然在熱水裡浸了手,讓梅望舒在她膝蓋處斜躺下,素白滾熱的手指按壓過來,輕緩按揉著躺下依然蹙緊的眉心。

“江南道那裡的天氣濕氣重,受凍了?”

“嗯。”梅望舒被按摩得渾身舒暢,聲音含含糊糊的,“這次隨行的兩個巡查禦史,李禦史還好,榮禦史簡直是個牛皮膏藥,差點粘我身上。每日必定晨昏定省兩次問安,白天送時令鮮果,晚上送宵夜點心,比媳婦伺候婆婆還儘心。跟他說不必如此,聽不見似的。晚上熱水澡也不敢久泡,怕洗到一半榮大人闖進來,哭著喊著要替我搓背。”

嫣然惱得咬唇,“又是個阿諛諂媚之徒?”

“要是個隻會諂媚拍馬的小人反倒好了。”梅望舒歎了口氣,

“偏偏是個做事有能力,有手段的。沒看到官船吃水那麼深麼?帶回來滿船的箱籠,都是搜羅出來有問題的文書賬冊。江南道漕司從根子裡爛了,從轉運使往下,幾個知州,通判,一個不落,全都要查辦。李、榮兩位禦史大人,這回要高升了。”

嫣然心疼地打量著梅望舒疲憊的神色,指尖緩緩按壓著她的眉骨,

“下次再有這種出京辦差的差事,推了吧。”

“早推了,推不掉。”梅望舒閉著眼,低聲抱怨了一句,“跟聖上說了江南天氣濕冷,路途遙遠,又是手上沾血的差事,我不願去。他隔天就賜下了孔雀裘。我還能說什麼。”

嫣然聽出幾分不對勁來,手下動作停了停,詫異反問,“什麼手上沾血的差事?這次的差事不是巡查江南道麼。”

“巡查江南道是兩位禦史的差事,我領的差事不是巡查。”

梅望舒微微睜了眼,目光落在角落處那柄耀眼奪目的尚方寶劍上,“差事已經辦完了,現在說給你也無妨。”

“聖上賜下尚方寶劍,我此行隻負責盯著榮成,李蘭河兩位禦史。若是查到他們兩人跟地方官員有勾結來往、隱瞞罪證的跡象,不必回報京城,直接當場斬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