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望舒喝湯喝到鼻尖滲出細細晶瑩的汗來,就連平日飲食看不出喜好的洛信原,也破例多喝了一碗湯。
這頓午膳用得熱鬨,吃得也夠久的,等洛信原終於放筷,已經是半個時辰後。
梅望舒這兩天覺沒睡夠,但吃喝的可不少,喝了兩碗熱湯、撿新鮮鴨肉吃了幾筷子,用了半碗米飯,腸胃就開始撐得慌。哪裡還能吃得下?
吃到最後,已經在用筷子一下一下地夾米粒,挑在嘴裡,咀嚼幾下,掃一眼不停布菜的禦前內侍,視線略過聖上麵前半滿的碗碟,再挑一粒米。
洛信原看在眼裡,忍著笑意,故意又多吃了一會兒。
待午膳飽足,兩人端茶漱口後,洛信原又坐回黑檀木書桌後。
目光重新落進攤開的奏章裡,指尖依然饜足地撫摸著腰間的平安符錦紋。
“千裡迢迢,隻求了一個。”他聲音裡帶了笑抱怨,“又是這般淺的紫色。若是不慎臟了,汙了,卻要如何打理。”
梅望舒抱著軟衾,麵對著禦案這邊,側臥在貴妃榻上。
隔著傲雪梅枝的金絲木隔斷,半闔著眼,睡意濃重地回答聖上問話。
“臣當時臨時起意過去寺廟裡求的,雖說是保平安的吉利物件……”
她抬手掩住嗬欠,“卻也並不是高僧開光那般罕有的法器。陛下不必憂心,若是臟汙了,臣手邊還有些,可以再貢進來。”
洛信原撫摸的動作倏然停下了。
“還有些?”
他的嗓音冷淡下來。 “還有多少?”
“四五個?五六個?”梅望舒睡眼朦朧,強撐著困意回答,“臣回去再找找……”
洛信原的目光已經沉下了。
“為何求了那麼多?”
下個瞬間,他自己反應過來,“是了,給你家鄉的父母,葉老尚書,各自求了一個。“
眸光幽暗,聲線低沉,“……還有令夫人,也有一個?”
梅望舒從半夢半醒間驚醒了。
她仔細數了數數目。
父親,母親,老師,嫣然,常伯,邢以寧。
除了貢進宮的,和自己身上佩著的,手邊還有多餘六個。
“臣手邊的平安符不止四個,足夠陛下取用。”她篤定地道。
“……”洛信原深深地吸了口氣,“你歇著吧。今日再不要說話了。”
目光重新落進攤開的奏章裡。
暖閣裡響起了沙沙的筆墨聲。
梅望舒昨夜翻來覆去了整夜,實在缺覺得厲害。
暖閣地龍燒的溫度又實在太舒服了。
幾乎人躺下的瞬間,伴隨著禦案上沙沙的筆墨聲,她便立刻陷入了黑甜夢鄉。
安靜的暖閣裡,除了筆墨轉折的書寫聲,炭盆裡火炭的劈啪聲,不一會兒,便響起一陣極輕微的小呼嚕聲。
伏案批閱的天子微微一怔,停下筆。唇線上揚,無聲地笑了笑。
那淺淡的笑意卻又很快消退了。
洛信原抬起視線,沒什麼表情地注視著對麵陷入深眠的身影。
指尖又不自覺地撫上腰間懸掛的平安符。
“都下去吧。” 他吩咐道。
蘇懷忠躬身退出。
跟隨在蘇公公身後,暖閣裡伺候的所有內侍,宮女,全部魚貫退出了暖閣。
作為最後出去之人,蘇懷忠反手帶好兩扇木門,透過雕花縫隙,神色複雜地望了眼軟榻裡沉睡的纖瘦身影。
細微平穩的呼吸聲中,他看到天下最尊貴的那個身影從禦書桌後起身,走到窗邊的貴妃榻旁,低頭久久凝視。
隨即單手撐著軟榻扶手,極珍重地俯下身去——
織金行龍衣袖劃過貴妃榻上鋪著的錦緞被褥。
陛下的手接近到白脂玉般的沉睡麵頰半寸處,隻需要稍微往前一點,便能碰觸到微微張開的水紅潤澤的唇。
卻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停住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