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珩還沉浸在與東昌郡公府結親,自己即將升格嶽丈泰山的快樂中。
從中朝出來,邊走邊將笏板收進袖中,側耳聽見幾位同僚正商議晚上起筵的事。
都轉運使曹木青說:“樞密院後園的海棠開得正好,那日韓相公邀我喝酒,去得早了些,才開了半樹,如今隔了五六日,想必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怎麼樣,今日我做東,請各位賞花?洛陽何嘯一首《金帶圍》名動京城,我得知他近日來上京遊學,已經給他下了帖子,你們若不來,錯過了可彆懊悔。”
如今天下風氣重文,也正是文人墨客頻出的時代,幾位官員一聽連聲附和,“就是為見一見真佛,也得去啊。”
曹木青哈哈一笑,轉頭看見了江珩,忙叫了聲江侯,“你來不來?”
江珩笑著擺了擺手,“都漕知道的,家裡正忙,這陣子恐怕不得閒。今晚我就不去了,等過陣子,我請各位上梁宅園子吃席。”
曹木青才想起來,和同僚們說笑,“我險些忘了,江侯下月嫁女,我夫人還是大媒呢……”忽而見東昌郡公從東路走過,立刻揚聲一呼,“帛儒,家裡預備得怎麼樣了?倘或有要幫襯的地方,隻管和我夫人說。她整日在家閒得發慌,天天念叨我家大郎什麼時候長大,什麼時候娶親——我家大郎才十三歲。”
在場的同僚們得知兩家要辦喜宴,自然紛紛道賀,江珩客套地拱手回禮,笑得真情實感。反觀東昌郡公,則有些敷衍,一麵揖手一麵作答:“多謝都漕關心,家裡人手多,尚且應付得過來……我衙中還有些要事處理,就不耽擱了,各位慢行,我先走一步。”說罷匆匆往門上去了。
江珩對於這位親家的態度感到納罕,轉念再一想,婚宴隻剩二十來日,籌備確實緊急,便也沒往心裡去。轉而和諸位同僚拱手道彆,禦街旁等候多時的小廝上前來接引,他登上馬車,不像平時還去茶肆小坐片刻,今天往東一指,吩咐了聲:“回府。”
幽州離上京有段路程,馬車趕得急點兒,一天方能到家。如今官家是連著坐朝五日,再休沐五日,他們這些居住在幽州的官員可以兩地奔走。但明年起要改成單日坐朝了,又得準備起來,舉家搬進上京去。
顛簸了一整天,終於回到府門前,柳氏早就在台階下等候了,見他下車,立刻上來攙扶。
江珩連官服都沒來得及換就匆匆趕回來,方心曲領歪到肩上去了,一麵下腳踏,一麵正了正衣領說:“我在上京覓了處好宅子,價錢很合適……”
柳氏神色不大好,低低道:“宅子的事回頭再說,眼下有件要緊事……”說著半掩住嘴,探到了江珩耳邊。
江珩臉上一時五顏六色,吹胡子瞪眼又不好發作,勉強按捺了,快步回到院子裡才叫罵起來,“李信這直娘賊,難怪散朝的時候一副心虛模樣,原來是這麼回事!大資……資政殿大學士了不得,我就是好惹的?既然親事不成,何必惺惺作態約定婚期,如今弄出個什麼退婚來,真當我江某人好欺負!”
江珩暴跳如雷,柳氏竟是按都按不住他,好不容易安撫了,他忽地又蹦起來,“我找他李敢理論去!”
“郎主……哎呀郎主!”柳氏死命拖住了他,“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你和誰理論去!”
江珩道:“他們打的好算盤,讓咱們退婚,到時候聘禮如數奉還,白定了一回親,真是半點不吃虧。”
柳氏卻有她的主意,隻管叫他冷靜,一麵道:“理在咱們這頭,既想退婚又想要回聘禮,天下哪有那麼好的事!依我的意思,郎主寫封解婚書,連同他們送來的果盒大雁等送回去。這些物件不值錢,又能鬨出聲勢來,讓眾人知道兩家解除了婚約也就罷了。”
江珩聽了,這才慢慢刹了氣性,半晌沉重地喘了口粗氣,“覓來覓去,就覓了這麼一門好親,真是晦氣!”
柳氏也是滿臉無奈,掖著手站在一旁道:“女君那時也不知道李二郎是這樣的人,若是知道,還會讓小娘子受這份委屈嗎。”
反正親是退定了,也沒有什麼可以商討的餘地,趁著江珩在家,除了金銀外的一應東西都按原樣送還了郡公府。
出去打探消息的嬤嬤回來稟報,說滿幽州都知道娘子退了郡公府的親事,既是女家主動退婚,對娘子也沒有什麼損害。郡公府自知理虧,對退還的東西沒有任何異議,這樁親事到這裡就算了結了,娘子往後可以再議婚事。
雲畔聽了,寥寥牽了下唇角,“好好的親事退了,不知人家背後怎麼議論。退親我原本覺得沒什麼,怪他們辦事過於上不得台麵,留下那些聘金,叫人說起來八百年沒見過錢。永安侯府沒落得這樣,要靠那點錢過日子,雖沾了便宜,卻失了體麵。”
檎丹隻得安慰她,“橫豎娘子彆管那些,由得他們去處置吧。就算咱們府上叫人背後笑話,但娘子是縣主所生的,誰也不敢小瞧了娘子。”
雲畔沉默下來,心道公侯府上的嫡女自然不愁嫁,不過嫁得好與不好的區彆罷了。
柳氏倒是個慣會討巧的,下半晌她來了披繡院,坐在胡床上說話,請娘子寬懷,“娘子這麼好的出身,不愁以後沒有可心的郎子。至於聘金,我和你爹爹仔細商議過,留下不為旁的,隻為給郡公府一個教訓,娘子好好的名門閨秀,不能平白受他們折辱。待將來娘子出閣,那些錢專用來給自添妝奩,娘子不知道,自己成了家,用度花費多了去了,手上多積攢些,便於各項應付。”
那都是後話了,雲畔也不計較,隻問:“爹爹去上京了?”
柳氏說是,“明日有朝會,走的時候不叫驚動你,說讓你寬懷,彆把這種事放在心上。”頓了頓又問,“明日的繁花宴,娘子去不去?”
雲畔說去,“不去反叫人議論,總不好退了親,一輩子不見人吧。”
柳氏道:“我也是這個想頭,是咱們退了郡公府的親,咱們坦蕩得很,並不怕人議論。娘子不光要去,還要談笑自若,讓那些看好戲的人無話可說。”邊說邊起身道,“我去替娘子安排車轎。往年各家小娘子都帶春盤湊趣,我讓廚上做幾樣拿手的,不能落了人後。”
柳氏帶著女使去了,木香望了眼她的背影,回身對雲畔道:“這柳娘麵上看著,很為娘子著想似的。”
檎丹哂笑了聲,“要是麵上不會做文章,怎麼能在府裡安穩度過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