赳赳武夫,說話實在耿直得有點衝撞,雲畔隻好欠身回話,“家裡遭災,實在是情非得已,請都頭放我們過去吧。”
但是這押隊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不簡單,看她們的打扮不像尋常人家,便問:“小娘子是哪家勳貴家眷?天色這麼晚了,城裡流民又多,某可以指派兩名兵士,護送小娘子回家。”
這下好像敷衍不過去了,雲畔想了想,反正事已至此,如果能尋得官府的幫助,可比上車行租借馬車可靠多了。於是橫了心道:“我父親是永安開國侯,母親是已故漁陽縣主,因家裡出了變故,到檢校庫來取回存放的東西。請都頭行個方便,打發人送我們去上京,待見了父親我自然回稟,屆時再好好酬謝都頭。”
這下可唬著大老粗了,他瞠著一雙眼,詫然道:“開國侯家的小娘子……”回頭又瞧瞧身後的衙門,“親自跑到檢校庫來……小娘子府上受災竟那麼嚴重?”
然而一個區區的押隊,和開國侯差了十萬八千裡,是無論如何不敢隨意定奪的。略一沉吟說請小娘子少待,然後壓著兜鍪,快步向遠處跑去。
雲畔循著那個押隊的背影望過去,倒塌嚴重的坊院前圍起了一個駐地,那裡停著一駕馬車,周圍長行③環立,應該是賑災官員親臨視察災情的吧!
檎丹眼巴巴看著她問:“娘子,這事能成嗎?”
雲畔也不敢肯定,得看那個官員是什麼來路,倘或知道一些勳貴圈子裡的秘辛,或者能給些相助。
很快,那個押隊又折返回來,向馬車方向比了比手,“小娘子,請隨我來。”
雲畔和檎丹隻得打著傘,跟隨他到了車前。
雨勢沒有減弱,將要擦黑的當口,駐地各處都點起了燈籠,那精美的車蓋底下也掛了羊角燈,直欞的車門洞開著,裡頭挑起了半幅簾子。
雲畔穿過雨幕,向車內望了一眼,因簾子打得低,隻看見燈影憧憧下,一個紅袍玉帶的身影撫膝坐在簾後。鑲滾著雲氣紋的大袖掩蓋住他的手背,唯露出如銀似雪的指節,那指節過於細長秀致,連左手食指上一截寸來寬的赤金指環,也襯得分外精美。
“你是永安侯府的千金?”車內的人問,但不知什麼緣故,聲氣聽著有些弱,顯出一種溫和的況味來。
雲畔說是,福了福道:“我先前已經向都頭陳過情了,因家裡起了變故,想往上京去。可我帶著一個女使,自己走不得那麼遠的路,若是能得貴人相助,日後一定報答恩情。”
車裡的人沉默下來,半晌傳出低低的兩聲咳嗽,似乎是身上染恙了。
雲畔本以為高官必定不好應付,誰知並不像她設想的那樣。
車裡人甚至沒有追問內情,隻是哦了聲道:“小娘子去上京,是投奔令尊,還是投靠親友?”
他有一道好聽的聲線,清貴儒雅,像泉水落進碧潭裡,自有一股不落庸常的氣度。雲畔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雖看不見臉,腦子裡卻依稀勾勒出他的麵容,大概是個謙謙君子模樣,像放榜之日,中了頭甲的青年才俊。
沒有執意送她回家,可見對開國侯府的現狀有些了解。雲畔又覺得無奈,果然家醜外揚,幽州城裡人儘皆知,侯府不成規矩,縱容妾室當家做主。
既然如此,就沒有必要遮掩了,雲畔道:“我去上京投親。”
這個回答人家應該料到了,因此言語間沒有任何意外,隻問投的什麼親,頓了頓又道:“問明了,好差人相送。”
檎丹聞言高興起來,悄悄拽了拽雲畔的衣袖。
雲畔也鬆了口氣,掖著兩手回話,“投奔家下姨母,舒國公夫人。”
車裡的人便沒有再問其他了,喚了聲趙押隊,“軍中能不能抽調出人手來,護送她們入上京?”
上憲發話,就是忙成錢串子,也得騰出空來承辦。趙押隊一挺胸,聲如洪鐘地應道:“回使君,卑職可抽調手下兩名效用②,連夜護送小娘子入上京。”
雲畔聽了趙押隊對他的稱呼,才知道他是刺史一級的人物。如今的官製,刺史不必親往任職,一般是皇親國戚遙領。想必這次的地動驚動了朝廷,才會派遣他來幽州處置災情吧。
車裡人覆在膝頭的手指微微緊了緊,複抬起來,掩口輕咳了兩聲道:“挑兩個靠得住的,必要穩妥把人送到舒國公夫人手上。”
趙押隊道是,轉身恭敬地比手,“小娘子請吧。”
這下心終於落回肚子裡了,雲畔再三道謝,說:“使君的恩情,我一定謹記在心。”
車裡人寥寥抬了下手道:“小娘子不必客氣,我與令尊同朝為官,不過略儘綿力,談不上恩情。幽州距上京上百裡,今夜小娘子恐怕要在車上過夜了,我命人預備些乾糧,天色不早了,即刻啟程吧。”
雲畔心下感激,領著檎丹又向他納了一福。
應付了半天,他似乎已經倦了,伸手來放垂簾。因為人向前傾,幔子後露出下半張臉來,略有些蒼白的麵色,唇形與下頜精致。
恍如驚鴻一現,很快又隱沒於勾纏的蒲桃錦簾幔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