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夜色,抵達上京已經是亥時前後,這麼晚不是說話的好時候,便回到自己的處所潦草歇了一晚,等第二日天光大亮,登了舒國公府的門。
明夫人早就嚴陣以待了,事先和雲畔通了氣,隻道:“今日就看你爹爹怎麼說,要是處置了那賊小娘,萬事可以商量。要是來打哈哈,那就把他轟出門去,你從此做我的女兒。”
雲畔嘴上應了,其實隱約有預感,這回怕是商量不出什麼頭緒來。
“多日沒見爹爹了,我心裡倒有些怕。”她赧然笑了笑,“要逼爹爹開發了柳氏,爹爹八成恨毒了我呢。”
明夫人說彆怕,“有姨母在,縱是他不認你了,還有姨丈姨母替你主持公道。他要是不怕被人戳脊梁骨,隻管護著那小娘兒,你的前程毀不了,和那等不正經的爹劃清了界限,對你沒有壞處。”
一頭說著,一頭帶雲畔上前廳去,進門就見舒國公和江珩對坐在堂上,氣氛很是凝重。
江珩見明夫人進來,站起身作揖叫了聲“長姐”。眼風一瞥便看見了雲畔,想起那日以為她死了,自己哭得多傷心,再見到活生生的女兒,路上積攢的怨恨倒也衝淡了不少。
“巳巳……”他眨了眨酸澀的眼睛,霎時百感交集,“你這孩子,既然到了上京,為什麼不來找爹爹呢?”
雲畔斂裙向他福了福,“爹爹,女兒讓爹爹操心了,是女兒不孝。可我入不得家門,在外奔波許久才找到爹爹,回幽州之後流言蜚語立時就會鋪天蓋地而至,女兒的名節經受不起,還請爹爹見諒。”
江珩被她的幾句話堵得無言以對,窒了半天垂下頭,“你從小主意就大,爹爹知道。”
明夫人很看不慣他不檢點自己,上來就怨怪孩子的做法,沉聲道:“你是男人,不知道女孩兒家的處境,你們男人走南闖北是有鴻鵠之誌,女孩兒家一夜未歸就是不檢點,好事之人敢往你家門上吐唾沫,你還指著巳巳將來能覓好親事?我妹妹一輩子隻這一個孩子,千珍萬重養到這麼大,不能叫一個下賤奴婢出身的小婦禍害了。你今日來,什麼都不用說,隻說你後宅那位打算怎麼料理。巳巳堂堂的公侯嫡女,論手段狠不過那小娘兒,也不屑於和她纏鬥。我想著,江侯也是好麵子,講規矩的人,想必連夜趕回上京,已經清理了門戶,不知我料得對不對呀?”
江珩一向對這位妻姐有些懼怕,她和漁陽縣主是完全不一樣的兩種人,漁陽縣主隱忍善良,她卻如女中大將軍一樣,稍有不合意,能把你罵得抬不起頭來。
他搓了搓手,照著來前斟酌好的話,懇切地說了一番,“我回去,仔細盤問了那日的經過,也找到了原先在巳巳跟前伺候的女使,才知道是那個叫木香的丫頭偷穿了巳巳的衣裳,讓柳氏誤將她認作了巳巳。這本來就是一場誤會,裡頭並沒有什麼陰謀詭計,長姐也無需多慮。我已經狠狠責罰過柳氏,等巳巳回去,讓她當麵向巳巳認錯。長姐,夫人上年仙逝,我們府上大傷元氣,今年才剛恢複些,我實在經不得更多了。柳氏來府上,這些年好歹養育了三個孩子,若是因此趕她出府,發賣了她,那三個孩子麵前我不好交代,家也不成個家了。”
他說完這通話,雲畔心都涼到了腳後跟,知道自己沒了阿娘,如今連爹爹也沒了。
傷心失望,說不出話來,她躲在明夫人身後,連看都不想再看父親一眼。
明夫人知道她的心,壓了壓她的手對江珩道:“你不好和那三個庶出的子女交代,所以隻有辜負你的嫡長女了,是這樣麼?你是瞧準了巳巳喪母,再也無人替她撐腰,擺明了來欺負她。好在她聰明,知道那個家回不得,你吃了迷魂湯受那小婦擺布,不會替她主持公道。將來她徹夜未歸的消息傳遍幽州壞了名節,你們就好名正言順作賤她,堵住她的嘴,不讓她反對你扶正那婢妾了,是不是?”
江珩被明夫人嗆得回不了嘴,邊上的舒國公終於站了起來,長歎一聲“罷”。
“依我看,你也不缺這個嫡女,橫豎庶出的子女多了,日後自有人替你長臉。既然如此,還為難什麼,舍了她就是了。往後你帶著那小妾和庶子庶女們,一家子和和美美過去吧,隻要扛得住彈劾,鐵鍋照樣燉大鵝。不過江侯彆忘了自己是怎麼發跡的,真應了那句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午夜夢回的時候,羞也羞得煞你。”
舒國公已經不想再理論了,負著手走了出去。
明夫人枯著眉頭問江珩,“江侯,你是不打算給巳巳交代了?”
江珩也糾結,看看嫡女再想想幽州眾人,最後模棱兩可擠出了一句話,“其實……我瞧巳巳在長姐府上也挺好,要不然……再麻煩長姐一陣子,等商定了親事,我自會替她預備嫁妝,到時候送到府上……一切拜托長姐操持。”
他說完,自覺無顏待下去,甚至沒敢再看雲畔一眼,匆匆扔了句“巳巳,聽姨母的話”,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前廳。迎麵遇上趕來的向序,連招呼都不曾打,快步邁出了大門。
明夫人被他氣得不輕,“天底下還有這等狗屁不通的父親!”
再看雲畔,她眼睫上凝著霧氣,勉強牽扯出一個笑來,“姨母彆生氣,我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了。我隻是替阿娘難過,爹爹傷她,恐怕比這個厲害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