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妙言尚未完全恢複,麵色蒼白,脊背挺直如竹:“江承宇作惡多端,倘若沒有諸位相助,我恐怕要助紂為虐,與他為伍了。”
月梵最是仗義,趕忙接話:“這不是你的錯。那混蛋下了媚術,而你神魂不穩,必然會被迷惑。”
“那亦是因我心性不堅。”
白妙言搖頭:“聽聞道友們將我家人儘數超度……”
“超度我們沒插手,”月梵不搶功勞,拍拍謝星搖肩頭,“是她做的。”
白妙言安靜笑笑:“多謝。”
她說罷低頭,自懷中取出一串吊墜。
吊墜上的綠色石頭狀若翡翠,內裡並非玲瓏澄澈,而是徘徊有縷縷深色的流影,靈力自內而外無聲流淌,顯而易見價值不菲。
“我身無長物,這墜子名曰‘碧流’,有護體之效,是我如今僅有的寶物,今日當作謝禮贈予姑娘,還望姑娘莫要嫌棄。”
謝星搖自是拒絕:“白小姐體弱,應當帶著它防身。”
她說得毫不猶豫,對方卻並不退讓,掌心攤開朝著她的方向,始終沒有多餘動作。
溫泊雪見局麵僵持不下,正打算出言解圍,卻見一旁的謝星搖陡然伸手:“多謝。”
白妙言本是神色暗淡,這才從眼角眉梢溢出笑來。
謝星搖將寶貝小心翼翼收好,晏寒來瞥她一眼,喉頭微動。
他能看出來,謝星搖和白妙言很像。
出生於大戶人家,有著良好的能力與教養,也理所當然地,擁有獨屬於自己的那份自尊。
白妙言作為白家後代,置身於今日境地已是十分尷尬,唯有知恩而報,才能令她看上去不像個遭人施舍的可憐蟲。
謝星搖最初執意不收,應是想到這一點,才會在後來接過謝禮。
這人倒也不是隻懂耍嘴皮子。
沉默片刻,謝星搖遲疑出聲:“白小姐今後有什麼打算?”
白妙言無家可歸,今時今日頂著一身虛弱軀殼,不知還能去哪兒。
月梵飛快道:“淩霄山是個不錯的去處,白小姐有沒有興趣拜入師門?”
白妙言笑著搖頭:“多謝各位好意,隻是我修習白氏術法多年,不宜轉修其它。更何況,白氏一族的傳承,已儘數落在我手中了。”
她一頓:“我爹的魂魄被納入誅邪,成了刀靈一般的存在。既有他作陪,天涯遼闊,四海皆可為家。”
她說著揚起長刀,於刀鞘之上,漸漸氤氳出縷縷虛影。
影子勾纏生長,最終聚成一個熟悉的人形。
謝星搖脫口而出:“白老爺!”
目光可及之處,高大的男人頷首揚唇:“諸位道友,多謝。”
他說罷彎了彎眼尾,冷肅的麵容如同寒冰消融,溢開幾分孩子氣的笑:“對了,我對那套唯物主義理論極感興趣,不知謝姑娘可否留張傳訊符,以便日後探討。”
白老爺,唯物主義忠實愛好者,修真界不斷探索的理論先驅。
謝星搖在心中默默送他一頂小王冠,點頭應聲:“沒問題。”
白妙言看著她爹左右倒騰,靜默無言,嘴角止不住地輕勾。
溫泊雪:“二位打算什麼時候走?”
謝星搖看一眼她手裡的帷帽:“今天……現在?”
“不錯。”
白妙言會心一笑:“今日天有細雨,大夫送了我帷帽遮雨。”
鎮子裡妖禍已除,她身為除妖師,已再無逗留的理由,更何況於她而言,此地留下的回憶實在稱不上美好。
謝星搖與她默然對視,不需言語,在恰到好處的分寸之間,一切未出口的話語都有了合理解釋。
謝星搖點頭:“保重,再會。”
白妙言笑:“再會。”
春雨總是細密柔軟,如露亦如霧,無處不在,卻又尋不到影蹤。
白妙言離開時,庭院中恰好吹來一陣涼風,吹落桃花漫天,也吹動竹林雋秀的骨,枝葉簌簌,像極姑娘搖曳的青衣。
月梵站在窗前:“她會去哪兒呢?”
溫泊雪盯著小徑上越來越遠的背影:“這一幕應該錄下來,當作武俠大片的片頭,鏡頭一點點拉遠,再定格。”
晏寒來懶懶靠坐在床頭,似是覺得困倦,側著臉闔上雙眸。
“我倒是想起一首詞。”
謝星搖用兩手托住腮幫:“穿林打葉,料峭春風。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
遠處竹影斑駁,墨色屋簷融化在淺白的霧中,一滴雨珠自簷角落下,打濕白妙言手背。
她靜靜回頭,與窗前的人們對視一瞬。
高挑青年眉目雋秀,見她回首,微微頷首致意;白衣女子清雅脫俗,不知為何帶了幾分格格不入的野性,朝她揚起嘴角。
身著紅裙的姑娘眉眼彎彎,向她用力揮了揮右手。
在那場婚禮之前,她尚且是個無憂無慮、生活在萬千寵愛之下的小姑娘;大婚之後,便不得不背負起千百年的使命與恩仇,麵對孑然一身的漫漫長路。
當白妙言再轉身,背影筆直如刀。
“我知道。下一句是——”
月梵笑:“也無風雨也無晴。”
也無風雨也無晴。
有風掀起帷帽一角,那道青色身影望向沒有儘頭的前路,一步一步,走入瀟瀟雨中。